第一次作為王府家眷入宮賞月,我打算好好裝扮自己。
但是,打開衣櫃取出所有的衣裙,我發現了一個問題,我的衣裙多為白色或米白色。阿奶曾因此事嗬斥過宏光,說身為王府少王妃,不能穿著太過於素淡。
沒有辦法,我隻好拿出櫃子一角用布小心包著的那件明黃色緞麵衣裙。換過衣裙梳理長發時心中有些作難,及腰長發就這麼垂著似乎太過於隨意,但從未進過宮的我,根本不知宮中的未婚女子如何裝扮。律樨時常過府,可她總把長發梳成無數個小辮子,但這種發式與我這身華貴精美的裙裳並不搭配。很是思索了一陣子,我對著銅鏡把頭發梳理整齊,然後綰個較為蓬鬆的麻花辮。發梢處有黃緞束帶紮緊。既不隨意又不隆重,很適合我現在的身份和心境。
也許是擔憂我穿著不當,自帶一套衣裙推門而入的夫人看到我的刹那愣了下,然後含笑道:“盛裝之下明豔動人,而且性情也算溫婉可人,難怪宏光會喜歡到了骨子裏。”
自知她曾希望宏光娶律樨公主後一直和她親近不起來,總覺得她並不是發自內心地對我好。因而,聽到她這麼一番話,我隻是抿唇微微一笑,客套道:“夫人謬讚了。”
她的笑容消失於眉梢眼角,靜靜看著我:“小蠻,我並非不喜歡你,而是朝中關係盤根錯節,不管是太後一方還是大王一方我們都不能得罪,如果宏光娶了律樨,這關係就好處得多。你也知道,作為朝中要員政治婚姻是難免的。另外,雖說一夫一妻是王府傳統,可這傳統自父親起不過兩代而已。作為女人,我心裏清楚每個女人都渴望夫婿疼愛自己一個人,我當然不例外,所以也清楚你的心思。作為母親,我也想讓宏光娶自己愛的女人。可是,現在朝中局勢不明,而王府正處於風口浪尖上。當時太後雖然是閑談時提出,但我不能拒絕,也沒有辦法拒絕。幸好,前些日律樨公主親口向太後說自己不喜歡宏光,這件事才算真正過去。如若不然,律樨公主一日嫁不出去,宏光就無法娶你。”
律樨的放棄,意味著我與宏光之間再無障礙。而且,夫人既然正麵向我說起其中緣由,也就是說她心中默認了我的身份。這兩個消息對我來說,都是好事。
我接過她遞來的衣衫問:“要換這套嗎?”
她搖搖頭:“你現在就很美。”
我把衣衫放在床上,回身提壺為她倒了杯水:“小蠻心裏很清楚,不會因此事埋怨任何一個人。”
聽後,她含笑點頭讚道:“你年齡雖小,考慮事情卻全麵成熟,我相信很快你就會撐起王府的。小蠻,大婚前是否接你的父母親來王府居住?”
大婚之時怎麼能少得了父母在場,我聽得心裏一陣傷心。女兒出嫁,爹娘卻身陷囚籠。不由自主,我端著水杯的手輕抖了下。
“他們已經……”
我知道她誤會他們已不在世,可是,不想瞞她的我要怎麼開口說呢?
“娘親,我們該出府了。”宏光跨過門檻,接過我手中杯子放於桌上。
夫人笑著斥責道:“是不是聽咄賀一說我來找蠻兒了?娘親隻有問過未來兒媳家中的情況,才能安排你們的大婚。臭小子,娘親在你眼中隻是小蠻的惡婆婆,還能時而來刁難她一番?”
我羞得抬不起頭來。
宏光卻隻是嘿嘿一笑,道:“小蠻並非燕京人氏,大婚前受邀入宮必會有好事之徒打聽她的身份。所以,剛才我已把她的情況說給了父王和爺爺。現在時間已不富裕,你在前往宮中的路上直接問父王吧。”
夫人笑斥:“你這孩子。”
宏光已過來拉起我的手往外走,我又羞又急,低聲央求他:“夫人在呢,你趕快放開。”
他絲毫不當回事,依然緊握著不撒手。
身後傳來夫人的笑罵聲:“養兒子有什麼用,娶了媳婦忘了娘。”
自入宮門我就發現,北奴王宮與南鴻皇宮根本就是兩種風格。
站在龍亭之上俯瞰南鴻皇宮,千門萬戶宮闕繁多,各宮各殿紅牆黃瓦雕梁畫棟。宮內,盆栽花樹與假山牆垣、小橋流水互相映襯,美輪美奐。
北奴王宮沒有南鴻皇宮的雅致秀麗,它質樸大氣高貴厚重。所經之處,但見殿閣牆壁均以巨大條石砌成,簷廊房脊沒有任何刻意的雕飾,隻在宮門紋路上可見青牛白馬的圖案。宮中地上除了青石鋪成的路之外,其餘都是碧油油的草。看上去簡潔而明快。
我心中有些震撼,北奴王族雖然定居,雖然某些方麵漢化得極快,但王宮大內仍保留著草原上原有的氣息,處處有青草。
老王爺宇文休哥打頭走著,宏光及他父王並排跟在其後。他們身後,我與夫人則走在阿奶的左右兩邊。
阿奶也許是擔心初次進宮的我心裏怯,從宮門下車起就一直握著我的手,邊走邊介紹兩邊的殿閣:“這是校場,也就是大王拉弓射箭練身手的地方……這是蒙泉園,是進出後宮的必經之路。”
“蒙泉園”是王宮裏最大的一片園子,裏麵散養著大量的牛馬羊。園中有鬱密的林子,有人造的小湖,還有王宮內皇子公主臨時起意搭起的幾頂帳篷。這裏,如果遠方沒有高聳的院牆,放眼望去,還真像置身大草原一般。
依舊一身火紅的律樨躺在一頭肥碩的青牛背上。一腿平放於牛背,一腿垂在牛腹邊隨意晃著。那青牛悠閑地慢慢走著,她也閑閑地輕聲哼唱著草原上盛行的歌。也許是聽到腳踏青石板的走路聲,她側過身子微抬頭向這邊瞟一眼,看清是我們後又懶懶向後靠去,繼續哼唱著歌。
阿奶看一眼律樨又瞧一眼我,然後含笑打趣道:“看樣子,律樨這丫頭對宏光是徹底死心了,蠻丫頭,你可放心了?”
聞言,前麵宇文休哥及宇文磉跋相視一眼後輕聲笑起來,宏光卻轉過身子看向我,唇邊噙著絲壞笑重複阿奶的話:“小蠻,可放心了?”
他的樣子十分得意,我羞澀地小聲埋怨阿奶:“阿奶,我什麼時候不放心了?”
阿奶眼睛笑成了一條縫:“你什麼時候放過心?”
宏光嗬嗬直笑。
一直沉默的夫人笑哼一聲:“在小蠻麵前你們都是好人,就我是惡婆婆,你們都喜歡小蠻,就我不滿意她。結兒女親家,太後總要向咱們府的女人們說才行啊,母親倒好,次次裝糊塗。可是兒媳在太後麵前哪有這臉麵,太後說什麼我都得應下來。”
宏光笑揖一禮:“兒子能理解母親的難處。”
夫人又是一聲輕哼,才側過臉看向我和阿奶:“這下母親也該放心了?”
阿奶笑眯眯地頷首道:“放心嘍,以後有這丫頭天天陪在身邊,老身還能越活越年輕呢。”
夫人笑睨阿奶一眼,嗔怪道:“既然放心了,母親可否走過來一點,即使不拉兒媳的手,也離兒媳近點。”
眾人先是一怔,後皆大笑。
笑聲引著律樨再次抬頭,但她的目光隻在我們一行身上停留一瞬就望向我們身後。不知道看到了什麼人,她快速坐起翻身跳下牛背,然後一團火似的衝出草地。我好奇地轉過身子。
是韓德讓一家三口。
律樨衝到韓世奇麵前,明亮的小臉上滿是愉悅的光芒。我們相距並不遠,而律樨的聲音又相當響亮:“我前天去韓府找你,可你不在。今日我是特意在這裏等你的。”
原來律樨出現在這裏並非是偶然,她在刻意等韓世奇。我突然間就明白了,律樨之所以放棄了宏光,是有了新的愛慕對象。這個對象,正是韓世奇。
想到這裏,我心裏一陣輕鬆。
韓世奇臉上表情淡淡:“謝公主厚愛,韓某俗務纏身,基本上不在府中待。”
律樨嘰嘰喳喳地說,韓世奇的神思似乎在飄忽。因此,聽著律樨的話,不是點點頭就是微微一笑。律樨是個熱情的姑娘,而且心思單純,對他的冷淡反應根本不以為意,依然跟在他身邊有說有笑。
“你在擔心他?”突聞宏光的聲音在我身邊,我趕緊收回目光。這才發現阿奶他們四人已經遠去,宏光唇邊雖掛著絲笑,可雙瞳之中卻帶著絲不確定。
我坦然一笑:“咱們邊走邊說。”
他瞟了眼後麵越來越近的四人,點了點頭。
見我步子比剛才稍微快了些,他笑意擴大,道:“剛才的話隻當我沒問。”
我氣瞪一眼他後,笑著歎口氣:“你不問我也得說,省得某人悶在心裏瞎想。我的心太小,容納不了兩個人。我留意他,並不是心係於他,而是擔心笙諾的事連累到他。現在我如願留在你身邊,笙諾也重獲了一個新的身份,我與她也算是各得其所。但是,韓世奇卻是無端卷進來的。紫漓冠上‘笙諾’這個名字,第一個叫出來的人是他。我心裏很擔心,也很不安。擔心萬一以後出了事第一個遭殃的就是他。以前我欠他得太多,以後我不想再欠下去。你也知道,他生性不喜官場,但是大王卻頻頻見他。我知道他是陽奉陰違,因為,依他的性情他應該是果決地拒絕才是,他沒有拒絕,為的什麼?你我心知肚明。”
其實,還有一層我沒有說出來,我很擔憂客棧的局是笙諾設的,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想以此要挾韓世奇?又或是我?如果是要挾韓世奇,必然是為了糧食。如果是為了糧食,她的目的就是為了扶助宇文隆緒。可如果是為了要挾我,那她肯定是為了以後讓宏光幫她鞏固地位。但是,無論是兩種情況的任何一種,她的計劃也是相當的可怕。
第一次聽到我正麵談論韓世奇,宏光很是意外。以至於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放心,即便真有事也不會牽扯到他。”
我恍惚的心神頓時安穩下來。是啊,我怎麼可以不考慮他的能力呢。假若有一天,笙諾真敢要挾我,宏光必不會放過她,不管她是不是宇文隆緒最寵愛的女人。我相信,宇文隆緒絕不會為一個女人失去一個得力的幫手。
因此,如果客棧圈套是笙諾所設,她的計劃隻能是前者,她要以此要挾韓世奇。
想到這裏,我腳下一軟。
宏光飛快拉著我的手:“對我沒有信心。”
我搖搖頭:“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的能力。”
宏光加重了握我手的力量,道:“把一切交給我,從今日起,我不會讓你再欠他,他也不會因此事受到牽連。”
大王宇文隆緒的頻頻相邀,不管是意圖拉攏韓世奇,還是笙諾早有安排,對韓世奇來說都是件極麻煩的事。而韓世奇沒有幹淨利落地回絕,和笙諾入宮一事總是有著或多或少的關係。因此,宏光能從旁暗中幫助他,令他遠離這些,我心中還好受些。背負感情債的感覺太累,宏光既然這麼說,證明他心中已然明白了我的感受,當然也明白了我的心。
想通了這些,我再也不願意遮掩:“從今日起,我的事就是你的事,我欠他就是你欠他。你若想試試欠別人人情的滋味,你可以撒手不管。”
他雙瞳之中翻卷著欣喜的巨浪,但臉上笑容還算平靜。靜靜盯著我看了半晌後,含笑輕敲我的額頭,道:“既然決定了棲息地,以後你的眼裏心裏隻能有我,不能再有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