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長相思兮長相憶(1 / 3)

邯鄲,自發展成汴梁陪都後經濟飛速發展,因此,城內店鋪林立,街道上行人熙攘。

自出山穀,我一直挑荒僻之路向汴梁而行。但隨著距汴梁漸近,而喬裝打扮所用男子衣袍尚未購置,因此,才選擇落暮時分入城購衣,順帶買些幹糧,可沒有想到人還是很多。

剛拐進一家成衣鋪,街道上便傳來兵士們呼喊著清理道路:“欽差路過,行人讓路。”

我慌忙麵朝裏躲在櫃角。

衣鋪夥計望著鋪外大隊兵士,輕哼一聲,道:“一個月前去北奴送貢品,今日又去慶賀公主大婚,這一箱箱的銀子白送過去,還不如養一批英勇善戰的兵士駐守邊關。”

另一個接口道:“上次送往西越的毓葶公主,直到現在生死未卜,這才幾天工夫,又一位公主遠嫁異國。”

我這才明白,原來外麵的隊伍是去北奴慶祝笙諾大婚的隊伍。不禁向外看去,最後那頂轎子的轎簾恰好掀起一角。我心頭一震,他怎麼會去北奴?

“姑娘,你買哪一件?”

聽到夥計問話,我隨手指向一件白色的,這種圓領衣袍南鴻境內讀書人常穿,混跡於街頭不易被發現。

月華清麗,大地一片朦朧。

我俯在房頂,一直觀察著對麵廂房的動靜。廂房門口一直恭立著的六名侍衛分方位把守著,兩人在門口,兩人在兩邊窗子邊,另外兩人來回在周圍巡邏。

蹲得腳踝都有些酸,可依然沒有機會過去。抬頭看看銀月,我心中有些著急。看來我不可能從房門或是窗子進去見他。

於是,我貓著腰沿著房脊快速向廂房位置移去。掀開一片瓦,向房內看去。隻見趙澤玨長身立於桌前,正在揮毫,在我這個位置看不清楚,他是寫字還是作畫,但是,他的神情卻是很專注,很忘我。

我取下包裹裏的明黃長墜,控製好指力向他麵前的桌子飛擲而去。

墜子準確無誤落在目的地。

他站立姿勢未改,手中毛筆也仍握著,默看長墜一瞬,才忽地醒悟過來,猛地扔下手中毛筆,快速拿起墜子,看向四周開始找人。最後,他才想起抬起頭來望向屋頂。

我從洞中看向他。然後伸手指指房外。

他支開六名士兵,我飄然落地閃身進房。

他把桌邊的羹碗遞過來:“桂花銀耳羹,清熱的,我還沒有動,你先用一些。”

我接過一氣喝下,然後把糕點碟子端到跟前,連吃兩塊後,才問:“恭賀公主與宇文隆緒大婚,你為何要親自前去?沒有必要的。”

他皺眉靜靜打量著我,好半晌後,才道:“發生了什麼事?從北奴傳回來的消息說你身染惡疾,王府謝絕任何人探視。為何會有這樣的消息?你怎麼會在這裏出現?還有,你如今的模樣像多日沒吃飯,到底出了什麼事?”

心雖然早已平靜下來,但聽他一連串的問詢,我心頭還是有些泛酸,但我想表現得堅強一點。

於是,我努力抽動嘴角,欲擠出絲笑,可最終還是沒能成功,嘴一癟,兩行淚順腮而下,止都止不住。

他起身絞了帕子,靜靜地為我拭著淚:“出了什麼事?”

自出王府的那刻起,我一直倔強地忍著不讓自己流淚。可沒想到,我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堅強。

但是,以後的路需要自己走,我必須堅強起來。

我深吸口氣,問:“我娘親和爹爹最近可安好?”

他一愣:“他們在你大婚的前一天,被宇文將軍的人帶回了北奴。你沒見到?”

中秋宴上,阿奶對外宣稱我爹娘已不在世,宏光自不會讓他們出現在婚禮現場,而禮成之後我就出了府,根本沒有機會見到他們。

我垂目苦笑:“他們是安全地回到北奴的嗎?”

他拿起我隨手放在桌上的帕子,再次洗幹淨後遞過來:“你娘親她雖沒有受什麼傷,但武功失去後體質差了許多,幾個月的牢獄生活,身子大損,得仔細調養。至於你爹爹……”

他停頓一瞬,聲音低沉起來:“他手足俱殘,行動不便,在地牢時又困於水台之上,濕冷寒氣早已侵入關節骨髓,晴天還好,若是風雨天氣,那滋味會生不如死。”

冷氣從腳底直躥心窩,我傷心地說:“爹爹疼在身上,娘親則是痛在心裏。娘親奔忙半生,竟是這樣的結局。”

他輕歎口氣,沒有接話。

我擠出絲笑:“不過,隻要爹爹活著,娘親就會覺得幸福。”

他含絲笑點了下頭:“你是因為這個原因才離開王府的?如果是這樣,你可以回去了。宇文將軍一心係在你身上。說來,我也是你皇叔,你跟著他我心裏也覺安慰放心。”

娘親和爹爹,宇文宏光必會盡心盡力照顧。等我先解決了心中一直思索的那件事,然後生下孩子,身體輕便的時候我會帶他們離開,回我們的山穀,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

他靜靜打量著我神色的變化:“難道不是因為這個?”

我斂去思緒,露出笑靨:“當然是這個原因了。宏光他或許是想給我一個驚喜,因此,才瞞下娘親、爹爹已經回去的消息。我現在既已知道,明日就動身回北奴。所以,你如果是為了我才往北奴的,現已不需再往前走,明日就返回汴梁吧。在北奴,不隻宇文宏光、韓世奇見過你,宇文隆緒同樣可以認出你。”

北奴既然有南鴻所有將領的畫像,皇子皇孫的畫像怎可能沒有?趙澤玨如果是奉詔出使,迫於北奴境內南鴻人的壓力,明麵不會發生什麼事。可趙澤玨的轎子是隊伍中的最後一頂,肯定不是奉詔前往北奴。這就無法確保他的安全。

他淡淡笑了,沒有詫異,也沒有驚奇。仿若這些對於他來說,都不是新消息。

腦中突然想起成衣鋪夥計們對南鴻朝廷的不滿。雖對南鴻朝廷並無好感,可是,他卻是真心關心我的家人。因此,我沉吟一瞬後道:“我既可算是南鴻人,也可算是北奴人,而且我也不願見到戰爭。但是,我心中一直有個疑問,經皇爺爺一朝,國基已然穩定,絕對不會出現五代十國時軍隊頻頻生亂、三兩年便有一個朝代誕生消失的現象。況且,以南鴻目前的經濟實力,完全有能力壯大自己的軍事力量,完全有可能抵抗外侵,可以驅逐屢屢犯境的西越,甚至是北奴。可是你父皇似乎沒有這個打算,難道真是百姓們中間暗中流傳的那樣,你父皇擔心有人效仿皇爺爺?”

他仍微微笑著:“恐有人效仿先皇,那隻是其中一個理由。你在南鴻境內也有些日子,覺得百姓生活好嗎?他們的負擔重嗎?”

南鴻境內,不管是首都汴梁,還是陪都邯鄲,甚至是不起眼的小城小鎮,均是商鋪林立貨品繁富,手工作坊幾乎一家挨著一家,雖然世風奢靡,但不可否認,百姓生活比較富足。

我側頭想一會兒:“沒有大規模的對外征戰,也就沒有強行征丁強加賦稅,除了邊境及四川的百姓,其他地區百姓生活得很好。你沒發現嗎,這裏街上的農夫走卒竟然穿著絲製鞋子。”

他點頭同意我的說法:“你觀察得很細。去年國庫收入16000萬貫,農業稅隻占三成,工商業稅占七成。這說明我南鴻財政收入不是靠增加賦稅剝削農民,我們的百姓生活怎可能不富足。可如果發動大規模戰爭,效仿武帝,傾一國之力驅逐胡虜,結果是什麼,胡虜雖暫時退去,可本國國力衰退,男丁稀少,國家會千瘡百孔,最終走向沒落。而現在他們索要的貢品數目,對於我們來說隻是九牛一毫,雖然名聲上不好聽,可是百姓們卻能安居樂業。”

我知道他有說不出口的原因,那就是南鴻朝廷冗兵時日太久,已不可能在短期內集結軍隊力量對抗外敵。但他既然已經這麼解釋,我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費唇舌。

外麵有輕微腳步聲傳來:“大人,已過了四更,該歇息了。”趙澤玨答應一聲後,來人躡著步子輕輕退了下去。

我站起身欲離去時,再次忍不住開口提醒:“北奴經濟不如南鴻,每年冬季來臨,牧民生活困難時,便是他們索要貢品之時,南鴻對於他們來說,就如狼麵前的肥肉。若你落入他們手中,便是他們手中的長期飯碗,什麼時候想吃了,就向南鴻伸碗索要。輕重緩急,你比我清楚,我走了。”

他站起來,指了下裏麵的床鋪:“你連飯都沒吃,肯定也沒有銀子住店。晚上先在這裏湊合一宿,明晨讓他們送來足夠的盤纏後你再起程。”

已多日沒睡上踏實覺,身子極感疲憊。因此,那張床對我來說,極具吸引力,於是,沒有任何猶豫直接點頭同意他的安排。可是經過剛才他揮毫的長案時,不經意的一眼,讓我心中頓時生出一絲躊躇。

身後的他走過來,折起畫紙:“想象不出你嫁給宇文將軍的樣子,隻好畫一幅你和親西越出發前身著嫁衣的樣子。不要多想,我是你皇叔。去,好好睡一覺。”

他的話語自然柔和,口吻更是像長輩對待晚輩一樣。但我心中仍然有些別扭,再次悄眼看過去,卻見他隻是隨意放在案子角,我這才安心。

我剛走到床邊,他又道:“如果娶你的不是宇文宏光,而是一國帝王,你將會是他身邊出色的謀臣。”

我心中忽然想起宇文隆緒,再想想今日之事,心沒來由揪了起來。身子本來極感乏困,但躺在床上的我卻無絲毫睡意。思緒紛雜糾結,不知過了多久,隱約聽到遠處幾聲雞鳴聲響起,我輕揉了下幹澀的雙目,起身下床,卻見趙澤玨以手支頭坐在桌邊睡著了。

而他麵前,那張畫像鋪開了。

我打消了和他打個招呼再走的想法,推開窗子一角,向房外打量一圈。或許是趙澤玨交代過了,並沒有人把守。我翻窗而出躍上房脊。天已微亮,已不可能在房舍上穿行,尋個僻靜胡同處飛身下地,疾向城門方向而去。

趁著夜色潛回燕京城,本以為必是街無行人、店不掌燈。

可是,燕京城內每條街道上都有人緩步遊走,這極不合常理。試想,在夜深人靜的初冬夜裏,哪家的人不是在自家炕頭上酣睡,即使有晚歸行人,也應是腳步匆匆。另外,幾乎每家藥鋪都是店門半開,夥計即使哈欠連天,也守在燈下,不敢上板關鋪子。

我隱身暗處,心中驚詫莫名。

難道有重要事情發生?王宮中有了刺客,又或是大臣遇刺?可搜尋人犯跟這些藥鋪有關嗎?而且,進城之時,覺得城防一如平日,並沒有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