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酒諫(2 / 3)

然而──

同一時候,情緒沮喪的懷王在宮中也是坐立不安。他是這天黃昏時在一隊殘兵敗將的“保駕”下,悄悄由南門回到王宮的。與出征時的大肆張揚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回到王宮時,他恨不得全城的百姓,全王室的大臣都成瞎子。幸好沒有幾個臣民,目睹他“出師不利”大敗而歸的狼狽相。

悄悄回到王宮,他隻召見了南後一人。他悔恨自己打了敗仗,更悔恨自己在酒後傳旨割去了愛妃細腰女的鼻子。如若不然,敗軍之“帥”回到宮中,有心愛的柳貴妃為之歌舞一曲,也許還能平複他心靈的創傷。

南後走到悶悶不樂的懷王身邊,百般體貼地道:“大王,勝敗乃兵家常事,不要放在心上,臣妾陪您喝杯酒。”

宮女匆匆擺下酒宴。懷王將酒筵一掃,大聲地叫喊:

“不,我要見他,要召見他。”

“誰?”南後一驚,以為要召柳貴妃。

“屈原。”從懷王口裏驀然迸出“屈原”二字,南後略略鬆了口氣。隻要不是那個割了鼻子的妖女來到跟前,她誰都不怕。轉念一想說道:“您是不是過份地寵愛他了?詩人嘛,聽他談天說地,唱唱詩,管管歌舞祭祀還是挺不錯的……”

“不不不,”懷王連聲說道,“你一個婦道之人不懂……屈大夫是有遠見的,聽他說說話可以驅除心中的許多煩悶。”

“要召見屈大夫也要等明天,”南後說,“剛才鼓樓都已報過三更了,深更半夜的屈大夫隻怕早樓著他的齊國美人入睡了,怎好去叫他?”

“那就待天明吧!”懷王索然無興地倒入睡榻,一忽兒扯起了隆隆的鼾聲。雖是敗軍之帥,但征戰數旬,鞍馬勞頓,也夠辛苦的了。

第二天,懷王睡到日上三竿,精神和體力都得到了恢複。南後溫情脈脈地親自服侍他穿戴整齊,陪同他來到藻陽宮中,那裏已經擺好了酒宴。懷王剛一坐定,內侍引著屈原匆匆走了進來。屈原心疼地瞅著瘦了一圈的懷王,深施一禮道:

“大王,您召喚我?”

“是的,”懷王故作輕鬆地道,“我想喝一盅,你能陪我嗎?”

“隻要大王寬心,”屈原揣度著懷王的心事說,“臣下願舍命陪君子。”

“這麼說,你是不會喝酒的,那就難為你了。”

“那倒不是,”屈原笑笑說,“有時也難免喝一點。”

陪侍懷王一側的南後,生怕屈原為柳貴妃割鼻之事發難,她對屈原顯得特別熱情關照地微微欠身說:“屈大夫,別站著說話,請入席吧。”

屈原在墊席上坐下,南後示意宮女為屈大夫斟酒。懷王端起酒樽,無話找話地道:“我常聽人說,酒色才氣是你們文人的習氣羅。”

“這倒無可非議,”屈原有意要將氣氛搞輕鬆一點,便詼諧地道,“無酒不成禮儀,無色路道人稀,無財焉能興邦,無氣反被人欺。”

“有意思。”懷王麵露笑容,“那麼,你一次能飲多少酒方醉?”

“我飲一鬥也醉,一石也醉。”

南後讚歎地說:“真乃詩酒神仙!酒量如此之大,原來卻不曾聽說。”

“酒助詩興,乃厚積薄發之理。”屈原滿飲了一樽道。

“哎──”懷王像突然想起什麼似地,極有興致地黠問道,“屈大夫飲一鬥就醉了,怎麼還能飲一石呢?這不是自相矛盾?”

屈原娓娓道來:“當著大王之麵賞給我喝,執法的官吏站在旁邊,記事的禦史跟在背後,我誠惶誠恐地低頭伏地喝酒,喝不了一鬥就醉了……”

南後殷勤勸酒,對酒上眉梢,一臉飛紅,神采奕奕的屈夫子眉目傳情。屈原對南後的所作所為隻當沒有看見。他端著酒樽麵對懷王,口若懸河地說:

“如果尊父有客來,我卷起衣袖,曲著身子,捧著酒杯,在席前侍奉酒飯,客人不時把酒賞給我喝,喝不到兩鬥就醉了。如果老友重逢,酒宴相見,高高興興地回憶一些往事舊聞,惆惆悵悵談論些人世滄桑,大約喝上五六鬥就醉了。若是鄉間歡集,男女雜坐,巡行慢酌,酒令勸酒,流連忘返,更作六搏、投壺的遊戲,配對比賽,麵前耳墜丁當,身後衣裙嚓嚓,私語切切,眉目傳情,大約喝上八鬥也隻微醺微醉。酒飲到日暮向晚,一部份酒徒離席而去,於是男女混雜一起,促膝而坐,衣裙零亂,杯盤狼藉。堂上燈滅了,席盡人散,主人獨獨將你留下。女仆的羅襦衣襟解開了,隱隱的暗香浮動,如人約黃昏──廝時,忘乎所以,放蕩無羈,故能喝一石酒……”

懷王大笑道:“哈哈,屈大夫,看你平常正襟危坐,是個十足的道德君子,原來你也愛酒色,沉迷酒色?”

屈原微微一笑,話鋒一轉:

“一石老酒下肚,如火如荼,如狼似虎,放浪形骸,理智全無……所以喝酒喝得太多就要發生亂子,歡樂到了極點就會感到悲哀。世間的事情都是這樣,月盈則缺,物極必反,一切事情都不可過分,過分了就必定衰敗!”

懷王若有所思地站了起來,一拂袖喊:“撤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