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正是寡人給你的重任!”惠王道。
“大王的意思是──”張儀揣度著,“要張儀拆散齊、楚聯盟?”
惠王笑道:“愛卿不是連橫派的創議人嗎?”
張儀點點頭說:“大王的遠見卓識下臣明白了。”
惠王高興地站了起來,踱著方步說:“愛卿有把握嗎?”
“雞蛋隻要打破了殼,就不愁掏不出蛋黃。”張儀非常自信。
秦惠王停了下來,擊擊手掌,對張儀深信不疑地道:“好!孤王給你一萬兩黃金,一百乘滿載西戎絹帛珍寶秦川特產的車馬,命你為使楚大臣,去把楚國的破殼蛋砸一砸!”
“遵旨!”張儀跪拜後又問,“大王,命張儀何日啟程?”
“越快越好,”惠王揮一揮手,“你就明日動身去楚國郢都吧。”
張儀此次去楚國砸破雞蛋,可說正逢其時。張儀還沒有來,楚國郢都就已彌漫著一股愁風慘霧,懷王自己把雞蛋弄破了。
被楚懷王疏遠“再也不想見”的左徒大夫屈原府上,夫人紫珍躺在病榻上,臉色蒼白,氣息奄奄。守候在病榻旁的屈媭、嬋娟和莊蝶等人,心急如焚。
屈夫人一陣劇烈嗆咳──
在書房裏食不甘味坐立不安的屈原,聞聲走了過來,撲到病榻上,摟抱著臉色慘白的夫人,淚水盈眶。夫人咳得更猛,更凶。周圍的人手足失措。
這時,老家仆急急走了進來。
屈原急問:“怎麼樣?沒請到宮廷禦醫?”
老家仆憤憤地說:“王宮都不讓進,上官大夫靳尚說:懷王有令,不準左徒大夫屈原進宮,也就不準屈原的家人進去!”
“你沒去找公子子蘭?”屈原釘問了一句。
“就連公子子蘭都不讓見。”老家仆早已氣得臉青脖子粗,“上官大夫說,就是進了王宮,禦醫也不會來。”
屈原仰臉長歎:“鸞鳥鳳凰,日以遠兮,燕雀烏鴉,巢堂壇兮……”
屈夫人掙紮得臉紅眼瞪,驀然“哇──”地一聲,噴吐出一大口鮮血,屈原用一塊絲帕接過。
屈夫人臉如白紙。
屈原、嬋娟、屈媭和宋玉、莊蝶、老家仆等人,全都默默盯著屈原手中白絲帕上的殷紅鮮血。嬋娟突然忍耐不住地大哭道:
“先生遭人誣陷,夫人的病就更加重了。”
“大禹的父親倔強剛直無私無畏,終於被舜殺死在羽山。”心直口快的姐姐屈媭也抱怨弟弟說,“你為什麼要諫這諫那,要什麼高風亮節?官場裏總是結黨營私互相吹捧,為什麼就你孤傲不群不聽我勸告?”
屈原緊緊地樓著苦命的夫人紫珍,在心底裏爭辯著:我孤獨地感受著今世的困窮,我寧願突然死去魂離魄散,也決不肯同流合汙啊!
“先生,”宋玉淚眼滂沱地提醒說,“夫人隻怕不行了。”
屈夫人拚盡最後一絲兒力氣,睜開眼睛呆呆地望著屈原,氣息悠悠,斷斷續續說:“先生……我,我……我不能……陪伴……你了,你……保重……”
他緊緊貼著夫人的臉,握住她蒼白無力的手。
這時,屈府門外,聚集著曾經在王宮前鬧事的幾十個貴族領主,他們手裏拿著一個草人,上寫“屈原”二字。
老朽們衝屈府破口大罵:
“‘三世而斬’,先斬屈原!”
“屈原是楚國王族的叛逆!”
“屈原是大王身邊的野心家、陰謀家……”
“屈原不死,天無寧日!”
“……”
老朽們將那草人點燃,踏著巫音圍著火光舞動,如魔似怪……
外麵的叫囂聲從敞露的窗口傳進來,病榻旁的屈原放下夫人,憤怒地跳了起來狂喊著:“我去和他們辯論!”
宋玉、景差等學生死死攔住屈原。
宋玉勸道:“先生,您不能去,他們是一夥橫蠻不講道理的野獸!”
“你們走開!”屈原推開學生。
景差一把拉住屈原,氣憤難平地大呼:“先生!您不要上他們的當,人是不能同貪婪的野獸辯論什麼的。讓我去罵他個狗血淋頭!”
屈原歎了口氣,回頭望著病榻上掙紮著坐起來的紫珍,她麵對窗口伸開雙臂嘴唇翳動著,想說什麼說不出。外麵的叫囂聲又很響地擠進來,屈媭去關窗門。紫珍夫人身子往後一仰,病榻旁的嬋娟、莊蝶、宋玉等發出一陣悲愴的嚎叫:
“夫人──您不能走呀……”
在一片慟哭哀嚎聲中,屈原撲到夫人漸漸冷卻、僵直的身子上,欲哭無淚,欲死不能。他就那樣緊緊摟著,攥著夫人冰涼的遺軀,仿佛怕她就這樣孤獨地、含怨地撒手離去。驀然,景差衝了進來,撲在門框上,用拳頭嘭嘭嘭捶著門板,呼叫著:“是外麵那班衣冠禽獸把夫人活活氣死的呀!”
屈原猛地一震,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兩眼像兩塊火炭,他呆呆地朝前走著,走著,口裏夢囈般喃喃自語:“噢,對,對!是他們氣死了紫珍,還要氣死屈原,氣死懷王,氣死楚國……”他從牆上取下長劍,迷迷茫茫向院子裏走去。在院子裏他采集院牆下的蕙草佩在身上,又在頭上插一些芷蘭。在整個屈府上下一片哀號悲哭聲中,他卻跌跌撞撞哈哈大笑。突然,他將府門敞開,高呼:
看哪!
群醜在竟相追逐權勢利祿,
他們的貪心從來不知滿足。
大家都寬恕自己猜忌別人,
絞盡腦汁對別人陷害嫉妒。
……
他撥出長劍,怒目而視。本來被景差臭罵了一頓的領主腐臣們,正要灰溜溜離去,現在一見屈原的模樣,一個個嚇得驚恐大叫:
“那小子要拚命了!”
“瘋了,他瘋了。”
“……”
真正的瘋子們被唬得奪路而逃,似鳥獸散。
屈原哈哈大笑,眼角卻滾下辛酸的淚滴,他仰天長吟:
我長歎息禁不住熱淚漣漣,
哀憐人民的生活多麼艱難!
我酷愛修身並好自製花環,
但清早做成晚上已被摧殘。
被嚇唬散了的老朽們,又好奇地溜了回來,躲在牆角邊竊笑:
“瞧那身打扮,奇裝異服!”
“神經病!”
“是啊,大王怎麼能相信這種人!”
屈原顧自獰笑:
你們斥責我將蕙草佩帶,
還無端指責我采集芷蘭;
隻要是我內心心甘情願,
縱死九回我也不會就完!
……
楚王宮,高陽殿。依然是冷冷清清,殿門緊閉。瘋瘋癲癲的屈原,徑直走到朝堂鼓的跟前,他握緊鼓槌用力擂鼓。朝堂鼓的“通通”聲在王城的上空震響。高陽殿殿門大開,群臣排列,懷王高坐在王位之上。
屈原奔至大殿上,大聲疾呼:
大王啊!
我高昂的心誌受到壓製,
強忍著群小譴責和羞恥。
我一身清白為忠貞而死,
這是前代的聖賢所稱指。
……
懷王無動於衷,冷冷地說:“你常常自比聖人,你就作你的聖人去吧,罷絀你左徒大夫之職……”
“大王!”屈原絕望地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懷王站起來拂袖而去。
內廷官高唱:“退朝──”
鍾鼓齊鳴,宮門緊閉。屈原晃晃悠悠走出高陽殿,一個趔趄,閃些兒被摔倒,一雙手將他扶起。站在他身邊的是陳軫。“屈大夫──”陳軫叫了一聲。
“陳軫兄,”屈原定了定神,“你怎麼一句話也不為我申辯,難道你──”
“能辯則辯,不能辯辯也無益。你要多多保重,明日我就要走了。”
“你要去哪裏?”
“改換門庭,另擇明君。”
“不,”屈原拉住陳珍的手,“不能離開楚國,難道你不愛這個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