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臊並禦，
芳不得薄兮。
──《涉江》
楚王宮內廷。這是舉行盛大國宴的大廳，正麵玉階上設有虎皮曳地的王位，左右兩側各設一位。前有用於飲宴的雕龍繪鳳的鎏金銅案，有薰香的鏤有奇禽怪獸的九層博山香爐，雕九龍五鳳雜以芙蓉蓮藕之奇的鎏金銅燈，古董廷燎；王位台階下，兩邊還設兩排墊席和飲案。背後有大圓柱、賓階、阼階，奇古之壁畫。壁畫兩邊有門，帷帳低垂，簾幕重重，把大廳點綴得光彩華麗。
南後鄭袖心事重重地巡視女官、宮女剛布置妥當的宴會大廳，她極挑剔地指點著說：“這些編鍾編磬琴瑟，要拂去上麵的灰塵。”
“是，娘娘。”一宮女答應。
一女官走了進來，略略施禮說：“啟稟南後，唱歌的，跳舞的，是不是就叫她們進來？”
南後擺了擺手：“讓她們先在兩邊房子裏等著，等屈大夫來了以後再好生排練一番。今天事關重大，你們要把職守分一下。”指胖女官說，“你管堂上奏樂和行酒的事。”指瘦女官道，“你管堂下歌舞的事。”又指著貼身女官道，“要見機行事……你們還要各自選好得力的幫手，事情辦好了，我會獎賞你們；假如事情辦糟了，沒你們好果子吃，娘娘的脾氣你們是知道的！”
“娘娘，我們一定盡力照辦！”眾女官、宮女全都惶恐地跪伏於地。
南後從賓階走入大廳，在大廳裏來回躑躅徘徊，仍是心事不寧。一女官引上官大夫靳尚從側門走了進來。
女官稟告道：“啟稟南後，上官大夫到。”
南後回過頭，這時靳尚趨前施禮。
“敬請南後娘娘早安。”
南後不悅地數落：“什麼時候了，還早安哩。”向女官說，“你可以去了。”轉對靳尚問道：“托你辦的事，辦好了？”
“回稟南後，下臣是早就該來回話的。”靳尚誇誇其詞，“昨天下午在張儀先生那兒共進晚餐，回到家太晚了。今天一早大王又命我籌劃中午的宴會：請哪些大臣出席啦，禮儀規格啦……大王一時心血來潮，說要請屈原來參加為張儀先生餞行的午宴，還說屈原雖說狂傲，但為締結楚、齊聯盟還是有功勞的。大王還要老柱國代他去屈原府上──”
南後一驚，甕聲甕氣問：“要老柱國去屈原府上？”
“是的，大王說屈夫人去世不少日子了，他還沒去悼念過，”靳尚一口氣說了下去，“昨天他還打算親自去屈府悼念呢。”
“大王去了？”
“沒有！”靳尚得意地，“下臣在路上參了一本，說起屈原正在醞釀寫作的新詩《離騷》，砍頭去尾念了幾段《離騷》詩句，把大王氣得胡子翹翹的。當時快到屈府門前了，大王一下子又改變主意，召集各位大臣直奔白馬宮，在白馬宮接見張儀先生。大王還要我去國賓館接張儀哩，嘻嘻嘻……”
南後不耐煩地斥責道：“上官大人，你繞來繞去像老黃牛的口水又膩又長，說來說去你還沒說到點子上。我給你一千五百兩黃金去說服張儀，要他不要回周鄭去弄什麼美女，到底張儀的答複如何？”
“我本來早就要說這件事，都因為娘娘你問到岔道上去了。”
“那你現在快說呀！”
“是要說了，”靳尚道，“張儀先生說，他那邊事情好辦。因為他來楚國的本意並不是要回周鄭去。隻因為懷王不接受秦王的要求，楚國不與齊國絕交，他才沒臉麵回秦國，不得不回老家，順便給大王挑選美女。所以這件事，張儀先生的意思是倒不在乎他回不回周鄭選美女，而是我們能不能使他回秦國……”
“怎樣叫他回秦國？”南後追問。
“那還用說？促使大王和齊國絕交！”
南後思索地：“這……”
靳尚走到南後跟前，壓低嗓門說：“現在大王下不了決心同齊國絕交，是還礙著屈原。屈原跟大王說過的那些又臭又長的大道理，還占據了大王的腦子。張儀先生說問題的關鍵是要在今天的午宴上，由南後您親自出馬，徹底毀掉大王對屈原的信任，把屈原刨根兒搞垮搞臭，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張儀先生還給南後娘娘您獻上一計──”
靳尚如此這般說了一氣，最後南後掩嘴一笑：“天下英雄所見略同。嗯，這麼說，我有十足的把握了。”
“噢？您有把握？”靳尚仍半信半疑。
“我要公子子蘭請屈原去了。”
“請屈原去了？您也要請屈原來參加宴會？”靳尚的腦瓜較之南後、張儀畢竟還少了一些彎彎竅竅，少了幾根弦，他百思不得其解地說，“咳，張儀先生不是要您在大王麵前那個那個……想法搞臭屈原，他再把您捧上天去，讓您成為天下第一美女……您把屈原請來，那不是背蓑衣打火──惹火上身？”
南後神秘兮兮地說：“本後自有安排。”
“什麼安排？”
“你就等著看戲吧！”南後得意洋洋地左顧右盼，頓了一下，又說，“現在你去宮外迎候大王和張儀先生，他們到了，你引他們從那張門──”南後用手指點著說，“從那張門進來，其餘的，你就不用管了。”
靳尚說聲“是──”滿腹狐疑地走了出去。
公子子蘭和宋玉，陪同屈原從另一張門走了進來。公子子蘭跑在前麵一路大叫著：“母後──，母後，我把屈先生請來了。”
南後回過身，見屈原走了進來，滿臉帶笑地迎了過去說：“啊，屈大夫，到底把你請來了。你還在服喪，就來打擾你，真是沒有辦法。”
“為南後請安。”屈原施禮，“南後，不知有什麼事召下臣進宮？”
南後極為熱情地道：“屈大夫，其實大王還是十分信任你的，有的不過是一些小誤會。這次大王聽從了你的一貫主張，不和齊國絕交，逼得張儀走投無路，隻好回他的老家。大王寬宏大度，殺人不過頭點地，張儀要走了，大王吩咐為張儀舉行一個午宴餞行。本後也就準備了一些歌舞來助興，做個順水人情。說到歌舞，這是非請先生來指點不可的了。”
屈原頗為感動地道：“娘娘過獎了。”
南後對宋玉、子蘭吩咐說：“你們去把扮演《九歌》的十名舞師叫到這兒來，要他們通通都按設計的裝扮好。”
公子子蘭和宋玉走了。
“屈大夫，”南後轉對屈原，毫不見外地說，“你聽我說。我這個孩子真難養呢，身體瘦弱，腿腳又不方便，多虧有你這樣一位道德文章冠天下的大師做他的老師，有時連我這身為母後的人都暗暗為孩子高興呢。”
“多承南後誇獎。”屈原激動異常。
南後接著說：“子蘭的父王也時常說：我們楚國產生了你這樣一位頂天立地的大詩人，真正是列祖列宗的功德啊。”
屈原惶恐地道：“臣下敢當不起，敢當不起。”
“屈原先生，你實在用不著過分謙虛。”南後每一句話都像包了蜜，“現在無論在大江南北，海陸東西，普天之下哪裏還找得到第二個像你這樣的人物呢？文章又好，道德又高，又有才華，又有操守。我想隻要你肯如蘇秦、張儀出去遊說，無論哪個國君都會樂意你去做他們的宰相，無論哪一位少年都樂於做你的學生，而且無論哪一位妙齡女子都怕會願意做你的填房，做你的嬌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