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次出使齊國(1 / 3)

乘騏驥以馳騁兮,

來吾導夫先路!

──《離騷》

楚王宮青陽宮裏,懷王與三閭大夫屈原相對席地而坐。這一對君臣之間經曆了那麼多不幸的事件,各懷著不同的餘怨,懊惱,愧疚和悔恨,開始好長一段時間相對無言,就那樣默默地枯坐著。最終,懷王摒退左右,用溫和而略帶歉意的聲調說:“屈大夫,丹陽、藍田之戰,死傷慘重,當初沒聽你的忠諫,想不到張儀那小兒如此背信棄義。你為屈丐將軍所作的《國殤》,寡人看了,也聽了,夜不能寐……”

“大王,”屈原也心有餘痛,更是愛恨交加地道,“丹陽、藍田兩役死傷慘重,傷了我楚國的元氣。但是,隻要大王節哀,振作起來,奮發圖強,厲兵秣馬,我們楚國還是煌煌大國,戰勝暴秦還是很有希望的。”

“奮發圖強,厲兵秣馬?”懷王朝前欠一欠身子,請教似地說,“屈大夫,本王很久沒聽你議論朝政了,願聞其詳。”

屈原成竹在胸地娓娓道來:

“大王,強者,成事之始也。種田的不強,倉廒就不能裝滿;商賈不強,在商戰中不能贏利;婦女不強,子孫不育;官吏不強,其勢不成;大將不強,兵士就不服從命令;君王不強,就不能依法治理國家。”

懷王有了血的教訓,痛定思痛地說道:“諫諍過失的是國之福,溜須拍馬的是國之賊,往後你要多多提醒寡人。”

“隻要大王願意聽,我是少不了要諫的。”

“好好,我要不聽你就罵!”

“下臣不敢。”

這時,公子子蘭走了進來,尊了一聲:“父王!”

“噢,你來了。”懷王略感意外。

“聽說您召見先生,”子蘭解釋,“我趕忙過來,先生,您身體好嗎?”

“哎,我的心情不好,把你的學業荒廢了,罪過,罪過。”屈原說的多半也是真心話,不管怎麼,他還是希望他的弟子成才。

“來來來,在先生一旁坐下,”懷王也曾是抱有宏圖大誌的君王,他對愛子示意道,“好好聽先生講為君之道,治國之道。”

公子子蘭坐下後,屈原接著說:“夏桀時有個溜須拍馬的臣子叫趙梁,慫恿桀王作無道的壞事,把商湯關在夏台的囚牢裏,殘暴殺死諍諫的忠臣。左右的人因為怕死,都說夏桀愛聽的話,明明國家危於壘卵,還異口同聲說形勢大好。終於商湯帶兵來伐夏桀,以致身死國亡。商紂時,又有一個諛臣叫左強,為了討得紂王的歡心,拿玉石作床,犀牛角作器皿,用象牙做筷子。挖聖人的心,砍壯士的腿,殺周太子厲,囚文王昌……”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懷王撫髀長歎。

子蘭無心聽講,身懶意倦,昏昏欲睡。

屈原續說道:“後來文王被人搭救逃到周,遇到太公望,訓練兵馬。文王死後兒子武王接著興兵伐紂,戰於牧野,一直追到朝歌。紂王不得已,自殺在宣室之中,身死而不葬,頭懸在車後的橫木上,拿四匹馬拽著走……桀和紂,都貴為天子,然都因驕淫放縱,貪婪昏聵,好大喜功,聽不進忠臣的逆耳諍諫,偏聽偏信諂諛佞臣的拍馬溜須,最後落得誤國害己,死無葬身之地。”

懷王聽得渾身毛汗。

“在齊國,我聽孟夫子說過一句話,倒有些道理。”屈原緩緩氣,回憶地道,“他說‘民為貴,君為輕,社稷次之’。隻要大王以民為重,體諒民生艱難,析疑匡謬,重整旗鼓,今後打垮秦國的,必然是我們楚人!”

楚懷王精神振作地站了起來,毅然決毅地說:“屈大夫,你說的有道理。寡人想命你陪伴孤王去‘夢’那個地方,一來祭奠屈丐將軍、逢侯醜將軍和死難將士,在那裏演唱你作的《國殤》,二來向世人顯示楚國不會倒下去!”

屈原欣然叩首道:“大王聖明,屈將軍和所有烈士在天有靈,一定感到欣慰。就是楚國子民百姓,也會從大王的舉動受到鼓舞。”

“還有一事,”楚懷王難以開口,但他還是堅決地說,“去‘夢’祭奠過後,還想命你為使齊大臣,再去一次齊國。”

“要我再去齊國?”屈原大感意外。

“是的,請你再去齊國。”懷王走到屈原跟前,“我要重新與齊國修好,一起來對付秦國,你是三閭大夫,還是寡人的王族重臣,你可願意?”

“謝大王,屈原願為大王效力。”屈原跪伏於地。

旁邊的公子子蘭已經睡著了。懷王歎曰:“唉,豎子不足為謀。”

屈原起身說:“慢慢來,他會明白的。”

“噢,出使齊國你準備帶多少人?”懷王關切地問。

“我想帶宋玉、景差。”屈原頗有舉薦之意地說,“宋玉文筆清新,才華橫溢,也具備了外交才能;景差粗中有細,為人忠厚,此次隨屈丐將軍出征經受了磨練,況且又是王族後裔。他倆人品行高潔,都該重用。”

“景差這次立了戰功,宋玉名為伴讀,實際是代替先生為子蘭上課,南後也給我說過多次了。”懷王想了想說,“這樣吧,宋玉先做大夫,景差封為司徒。”

“屈原替學生謝恩!”屈原感激地再次跪拜。

楚懷王由三閭大夫屈原、司徒景差陪同去“夢”祭奠為國捐軀的將士,並再次啟用屈原出使齊國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後宮。南後知道以後,在花廳上徘徊,急不可耐。她操心的倒不是三閭大夫此次去齊國重修舊好是否能成功,她牽掛的是另一個人。看見宮中女官走了進來,問:“還沒有來嗎?”

“正在書房等候娘娘召見。”

“在書房幹什麼,你不會把他領到這兒來。”

“我說過了,”女官回答,“他說教書的自然要呆在書房。”

“又是一個書呆子,”南後沒好氣地感歎一聲,“讓他到這裏來,要他到花廳裏來,你就說這是娘娘的旨意!”

女官走後,南後移步來到花廳前,一彎清澈的池水,水中可見金絲鯉逍遙遊弋。她癡迷地望著那些遊魚,從盤中抓一些零食拋入水中。遊魚搶食,擊起重重漣漪。一忽兒,魚兒又潛藏淺底,水麵清平如鏡,映現一個白麵書生的倒影,南後望著那影子險些驚呼起來。那衝動的表情稍縱即逝,立即又恢複了貴婦人矜持的神態。

她緩緩地回轉身來,淡淡地說:“你來了。”

“給娘娘請安!”宋玉卑恭地施禮。

南後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直望得宋玉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我不請你,你就不來?”

“大王寬恕了先生的過錯,先生被重新起用,”宋玉歡快地說,“公子子蘭的學業,今後還是由先生教授吧。”

“除了伴讀,”南後用異樣的目光盯著年輕人,就像欣賞著天造的尤物,黠問道,“你就不能到我這裏來走走?”

“晚生不敢。”

“是不敢還是不想?”

“後宮不是我該行走的地方,先生有前車之鑒。”

“噢,也隻怪他自己。”

宋玉不語,眼睛低低地望著地麵。

南後幽幽地說:“大王國事煩忙,加上嬪妃如雲很少到我這兒來,一個人挺悶的,很想和你說說話,你……有學問,說出話來使我高興。”

宋玉隻是哼哼哈哈。

“我跟你說話,你怎麼老看著地麵?”南後注意到宋玉膽怯的視線不由自主從她的金絲繡鞋裙邊逐漸上移……她當然很美,徐娘半老風韻猶存,今日的妝扮更是風情萬種。然而,這個小書呆子卻無動於衷。

稍頃,他竟說道:“娘娘還有什麼吩咐?”

“去吧,此後每天早點來。”她歎了口氣。

“每天?”宋玉解釋說,“隻等先生從‘夢’地回來,宋玉要隨先生再次出使齊國,恕小子不能再來拜見娘娘了。”

“已經聽說了──”南後有些失態,但又不甘情願地道,“我會去對大王說,讓你留下來繼續輔導子蘭的學業……”

不料宋玉一迭連聲地推諉道:“娘娘,千萬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此去齊國路途遙遠,責任重大,我不能離開先生。”

“沒有商量的餘地了?”南後也不知道自己怎麼說出這樣有失體統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