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陳軫連連搖頭,“兩國交兵,各為其主,天下敬重屈原的人格,詩才,千萬不能傷害於他,引起天人共憤,壞了秦王的大業。”
“是!”靳殼因此放棄了對三閭大夫的進一步迫害。
這時,屈原已在流放地漢北定居下來,他和姐姐、嬋娟,還有做了家仆的老車夫住在淅川一個百十口人的小山村。在一片長滿茂林修竹的山丘下,茅舍竹籬,流水潺潺,獨木橋橫,好一派優雅的農家氣息。
這天一大早,嬋娟握著鋤頭在竹籬下栽種菖蒲,鄰居家一個小孩看著她問:“種菖蒲幹什麼,怎麼不種花?”
嬋娟逗著小孩說:“菖蒲能驅除邪惡,栽了菖蒲魔鬼就不敢來了。你看看,它的葉子不是像一把寶劍嗎?”
“像,像一把寶劍。”小孩又貶巴著大眼珠問,“你們家的伯伯得的是什麼病?怎麼還不好?叫他出來玩呀?”
“伯伯是惡氣傷肝,”已經二十八九因為不肯出嫁、要跟先生廝守在一起而當不成“大嫂子”的嬋娟,很有耐心地對小孩說,“吃藥是沒有用的,伯伯心性高潔,喜歡花草,我們多種一些,讓他看了高興,心情慢慢地好起來。”
“好呀!”小孩喜興地幫著這位大姑子種花。
茅屋裏,三閭大夫屈原躺在竹榻上,不住地咳嗽,姐姐屈媭守候在身邊。她端著湯藥來喂他,像哄孩子般地說:“來,張開嘴,有病總是要吃藥的。”
“我不要湯藥,”他吃力地側身坐了起來,推開湯藥,憤憤地,“我要振作起來,舒展我的心情。”他下了榻,趿著鞋,走到書案前。
“寫什麼啊,”屈媭攔阻道,“出去散散心吧。你那脾氣也要改,你說滿朝文武就沒一個好人?不見得,像老柱國、蒙優就不壞,他們心裏是明白的,隻是不敢說話,托個人去求求,讓他在大王麵前活動活動。”
屈原提起筆,像是自語又像是回答姐姐的勸慰:
言行是否一致有據可考,
外表和內心彼此相應。
沒有人比國君更了解臣下,
因此毋須遠求就能找到證明。
……
屈媭識不了多少字,對弟弟寫的那些深奧莫測的“天問”啦,“九歌”啦可說一竅不通。然而,她一看平弟的臉色,便知道他又在寫什麼,發泄什麼,她規勸說:
“國君被小人包圍,早就把你忘了。你又何必自己折磨自己?”
屈原怎麼會不知道呢?他主張先君後己,所以被群小視為仇敵;一心思念國君沒有它意,反被眾人仇恨至極。誠心專一毫不猶豫,還是不能保全自己。盡力親近君王沒有絲毫歹意,反而成了招致災禍的根源。
他帶著一種病態的瘋狂,伏案憤筆疾書。在這竹籬茅舍裏,連續寫出了《抽思》、《思美人》等佳作。
屈原在漢北思念國君,而一國之君的懷王總是需要時把他當作一個寶,不需要時棄之如履,撇之如帚。到了屈原流放後的第三個年頭,這年春末夏初,楚王宮又是粉刷一新,張燈結彩,披紅掛喜。連日來,文武大臣、貴族領主和地方官吏送禮的彩車,如過江之鯽,魚貫而來,出出進進,牽連不斷。
大喜大慶的這天,高陽殿鼓樂轟鳴,彩女如雲,群臣換上嶄新的朝服前來參加太子橫迎娶太子妃的婚慶大典。
婚禮大典開始,不見太子橫的影子,卻見年近花甲的楚懷王,穿新服,戴金冠,胸前一朵紅綢大紅花,喜氣洋洋容光煥發,牽著披一席潔白婚紗的美女秦公主,緩緩走上大殿。
眾人瞠目。
莫敖被兩個仆女攙扶著,老眼昏花,張口結舌:“恭……恭喜,賀……賀喜太,子,哎,這太……太子怎麼老的這……這麼快呀?”
“您看錯了,”蒙優捂嘴低笑,“那是大王。”
“大……大王,”莫敖昭朋一愣,“不是太子娶……娶親嗎?”
蒙優把莫敖拉到一邊,稂不稂莠不莠地道:“本來是太子娶秦國的公主,上官大夫靳尚去武關迎親,走到跟前一看:我的媽呀,這麼漂亮的美女,怎麼能給太子做太子妃呢?年輕人應該孝敬長輩,吃苦在前,享受在後嘛。於是呀,他把秦公主徑直送到大王那兒,勸大王納為貴妃,大王也就……”
“噢……蒙大人,有這……這樣的奇事?”莫敖昭朋舔舔枯幹的嘴唇,“噯呀,什麼時候您……您給我弄一個……我也享受享受!”
“喲,您老眼饞了?身體,還行嗎?”
“玩笑話,那……年頭,我……們出生入死,流血,” 莫敖昭朋話不成句,“這……這年頭我……我隻能流口水啦!”
喜樂聲高,淹沒了他們的對話。
南後賭氣沒有參加今天的婚慶大典。事前,當得知懷王奪太子所愛,要把秦公主納為貴妃時,她氣得七竅生煙。好不容易把個細腰女弄得跳樓自盡,現在又來了個秦國美女。這秦美人可不比無根無葉的細腰女,她是當今秦王的妹妹,堂堂秦國公主,她做了楚王的貴妃,今後要治她無藥可治,要整死她談何容易!看看自己已成隔日黃花,而人家才十七八歲。她要得到大王的寵幸,今後還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嗎?
心急亂投醫,她召靳尚來後宮出主意。她說:“靳大夫,本來為太子娶太子妃,現在成了給大王納貴妃,這不**了嗎?”
“是,是有點亂……”靳尚裝糊塗,“怎麼辦呢?”
“這是我要問你的話。”
“這樣吧,”靳尚虛嘴掠舌,“你別去參加大王的婚慶大典……”
“不參加?”
“眼不見為淨。”
“可今後──”
“今後慢慢來嘛……”
南後似乎得到了某種靈感。
果然,南後沒有去參加婚慶大典。她悶悶不樂地斜臥在榻上,那邊,婚慶的鼓樂聲傳來,像葬禮上的哀樂使她打了一個寒噤:今後……是設法讓大王割了她的鼻子,還是耳朵呢?割鼻子不能故技重演,就割耳朵吧,要不挖眼睛也行!誰讓你來招惹南後鄭袖?鄭袖可不是好惹的!
想到這裏,南後輕鬆了許多,把心思從亂糟糟的頭緒中收了回來,隨意問了女官一句:“宋玉來了嗎?”
“已經等候在門外。”女官回答。
“叫他進來。”
“是!”
女官出去,稍頃,著中大夫官袍而不失文人氣質、全沒有了裝病神遊時的瘋魔勁的宋玉,耷拉著眼皮走了進來。南後細細地打量了這個頗有年輕時的屈原的俊美和才氣,但又似乎比屈原少了一點什麼的“小白臉”一眼,爾後欠起身,緩緩走到他跟前,盯著宋玉的臉,恨鐵不成鋼地問:
“宋玉,你是不是一個男子漢。”
“是……”宋玉埋下了頭。
“為什麼在我麵前你總是躲躲閃閃。”
“稟娘娘,下臣精神不爽。”
“宋玉……宋大夫,”南後嗓音變得十分溫柔地問,“有什麼事使你的臉上沒有笑容,一天到晚愁眉不展?”
“娘娘,”宋玉抬起頭,眼瞼上閃著瑩瑩淚光說,“我的老師正在漢北經受苦難,學生怎麼不會掛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