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旦以舒中情兮,
誌沉菀而莫達。
──《思美人》
夜,黑幽幽的森林中燃著忽明忽滅的燭光。三閭大夫屈原在草地上擺下幾碟酒菜。他虔誠地撚著線香,遙望南天默默祈禱。嬋娟看著老師的奇異舉動,沒有吱聲,隻是離得遠遠的。屈原喃喃禱告,又像是切切私語:“夔柳,你屈平哥流放以來疲於奔命,心力憔悴,很少有好心情為你祈禱,如果你在天有靈就隨我來吧。來到這漢北的山野盡情享受大自然的純淨。這裏沒有汙穢,這裏沒有奸佞,這裏沒有偽善,這裏沒有阿諛奉承。讓我們站在山崗之上,飄浮的雲彩在我們的腳下,深山老林白天黑夜異常靜謐,東風勁吹啊神雨驟降,邀你留下使你快樂忘返,否則,老了之後誰與我相依相伴……”
屈原的祈禱變成忘形的呐喊……
嬋娟兩眼淚水汪汪。
屈原的呐喊落到竹簡上,成了血淚斑斑的詩:
心鬱鬱之憂思兮,
獨永歎乎增傷。
思蹇產之不釋兮,
曼遭夜之方長。
……
昔君與我成言兮,
曰“黃昏以為期”。
羌中道而回畔兮,
反既有此他誌。
……
烈日淩空,戰火沸揚,喊殺聲震天。農民起義軍的馬蹄卷起塵埃,踐踏著楚旗。起義軍將士奮勇無敵追殺楚兵、楚將。
麵如蒿萊的窮苦百姓簞食壺漿,夾路相迎。
漢北淅川的那所竹籬茅舍外,屈原正在溪邊散步,心情似乎比往日好些。這時,嬋娟慌五六七地奔來,一臉晦色地喊:“先生,你快躲一躲。”
“什麼事?”屈原停住了腳。
“土匪來了,”嬋娟指指茅屋,“手持刀槍,氣勢洶洶。”
“噢”一聲,屈原悲憤交集,怒氣衝衝地說:“怕什麼,一無錢二無米,就剩下一條老命,看他們敢把我怎麼樣?走!”
屈原不顧嬋娟的勸阻,兀自徑直朝著自己的茅舍走去。嬋娟無奈,隻得怯生生地緊跟在他的後麵。茅舍門口,拴著幾匹戰馬,三三兩兩手持長矛大刀,衣衫襤褸卻精神振奮的壯漢在屋前屋後把門。
剛剛走到屋門口,幾條長槍直逼過來,屈原毫無懼色地喝了聲:
“幹什麼?”
一個頭目望著他問:“聽說你是個當官的?”
“不錯。”屈原自嘲地,“官還不小。”
“平常你們作威作福,”頭目弄不清他的官究竟有多大,籠而統之地嗬斥說,“你們魚肉百姓,敲詐錢財,十惡不赦。今天讓你也嚐嚐做老百姓的滋味,把家裏的金銀珠寶交出來,饒你一條狗命,不然……”
屈原長長地噓了一口氣,瞅著這些揭竿而起的莽漢,詭譎地一笑:“要銀子,自己去箱子裏拿吧,要珠寶在後麵屋簷下。”
“這就好,免受皮肉之苦。”頭目說過,轉對他的部屬呼道:“銀子在箱子裏,珠寶在後麵屋簷下,搜!”
屋門口,屈媭愕然而立。
屋後簷下,士兵探頭一看,木柵欄裏養著一隻小豬崽。走到屋裏,翻開壘在牆邊的一口口箱子,倒出來的全都是陳年舊月熏得烏黑焦黃,對於他們來說毫無用處的竹簡。打開米缸,缸裏沒有米,隻有半缸蕎麥。
擰開油瓶,瓶裏沒有油。
掀開鍋蓋,鍋裏是一些和著野菜的蕎麥麵糊。
兵士十分詫異。
頭目驚疑地問:“當官的,你這是吃的什麼東西?”
屈原朗聲回答:“搗碎木蘭揉細蕙草,舂細申椒作為糧食。播下江離培植菊花,春天到來的時候也可以當作幹糧。”
“你是個官嗎?”頭目掩口葫蘆地問。
“不錯,”屈原說,“說出來會嚇你一跳,我當過左徒大夫。”
“左徒大夫是什麼官?”
“進王宮的時候……”屈原仿佛在回憶著遙遠的往事,“我和大王一起製定國家的法令,出王宮的時候我代表君王接待外國來的貴賓。”
士兵們羨慕地讚歎:“夠威風的了。”
“我現在還是三閭大夫,有教導督查王室貴族子弟的權力。”
“是個大官!”士兵們一致認為。
“那你的銀子呢,哪去啦?”頭目始終是個懷疑派。
屈原欣欣然地道:“朝廷的奉祿已足夠我的衣食住行,除此以外,我是兩袖清風,吃在嘴裏,填在肚裏,身無分文。”
士兵們搖頭:“不信,不信。”
頭目說:“楚國的官沒有不貪汙的,我不相信還有你這種清官。”
“不相信?那你再仔細地搜一搜。”
一個士兵對頭目道:“他呀,八成是被朝廷趕出來的,作了廢的官,不然怎麼跑到鄉下來住茅棚吃野菜呢?”
屈原哈哈大笑:“算你說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