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城堞上懸掛的人頭(1 / 3)

毋縱詭隨,

以謹罔極。

──《大雅·蒸民》

宣太後熊八子是秦國曆史上唯一聽過政的強悍女人。惠王崩駕,太子武王即位。武王不是熊八子所出,是個粗人,好賣弄自己一身呆力氣。武王帶著勇士到周王朝的京都,他跟勇士賭狠,看誰能舉起據說大禹王傳下來的九座寶鼎中應屬秦國的一座。一名勇士,倒是把千斤寶鼎舉了起來,但用力過猛,把兩隻眼珠子噴暴出去。武王舉鼎時腰一閃,骨頭折斷,當晚氣絕身亡。武王無後,他的兄弟爭奪王位。當時熊的兒子遠在燕國作人質,她借助掌握了相當軍權同為楚國人的異父弟魏冉的幫助,緊急從燕國招回兒子,立為昭王。昭王即位年僅十九,實際權力由宣太後和國舅魏冉掌握。太後大刀闊斧,誅殺公子壯,平定內亂,封自己的兄弟和另兩個兒子為華陽君、高陵君、涇陽君,黨親連體,互為羽翼,終於鞏固了秦王朝政權。

白起是後來做過四任丞相的國舅爺魏冉的心腹,白起由左庶長連升左更、國尉、大良造,全都是國舅爺的薦舉。

這天,白起一身喪服,士兵著白衣白甲,抬著被楚太子橫殺害的弟弟白雄的屍體,徑直來到殿前。在殿前迎侯的內侍宣曰:

“太後有旨,宣白起上殿。”

白起三叩九磕頭,走進大殿,跪於太後、昭王前奏曰:

“請太後、大王替下臣作主。”

宣太後微微一怔,側臉瞟了不動聲色的昭王一眼,以果決的口氣說:

“太子橫是我娘家的侄兒,白起將軍乃是秦國的棟梁,既然發生了令人不愉快的事,我隻能大義滅親!”

眾臣齊頌:“太後聖德,德耀千秋。”

秦昭王有了母後的懿旨,也便做出個親政的姿態道:

“楚王昏庸無道,太子橫荒淫無恥,為拯救荊楚的黎民於水火之中,也為白將軍報仇雪恨,令你發十萬精兵,殺進漢中。”

“遵旨!”白起悲戚之容頓展。

被秦王斥為“昏庸無道”的楚王,由於韓、魏、齊等多國聯軍已退,莊矯叛亂的義軍因屈原的規勸奮勇殺敵損傷慘重,滯留在漢北、東楚休整,未見有新的舉動,國內得到暫時的喘息與安寧。好了傷疤忘了痛的楚懷王,他又沉醉在笙歌鼓樂之中。這天,他攜本應是兒媳婦的秦貴妃、南後正在欣賞宮廷樂舞。滿身血汙的太子橫在小兄弟子蘭公子、靳尚和宮女們攙扶下闖了進來。

太子橫進了大殿,一聲慘叫:“父王!”

音樂嘎然而止,舞女們受驚,呆立一旁。懷王、南後和秦貴妃不約而同站了起來。隻見太子橫踉踉蹌蹌走了幾步,轟然倒地。

眾人七手八腳將太子扶到臥榻上,宮女們為他洗去血汙和風塵,內侍風忙火急把太醫找來了。除本應是太子妃的秦貴妃有意回避,悄悄走了,懷王、南後和子蘭、靳尚等人始終圍繞在太子橫身邊。懷王看到太子──楚國未來的君王,在秦國作人質短短兩年多時間裏,竟弄得臉色蒼白,骨瘦如柴,一身血汙逃了回來。心想太子橫在秦國一定吃了不少苦頭,一種複雜的痛惜的心情油然而生。回想當年自己血氣方剛,楚國強盛,哪裏要拿太子去別國作人質呢?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要求人家出兵,太子還不飽受折磨與辛酸?再看看自己年老體衰,王位遲早得傳給太子橫,把個貧弱的楚國留給衰弱的太子,他心裏不由得生出幾分酸楚,湧出幾許自責……

太醫看過脈膊,搖搖頭。

懷王急問:“怎麼啦?”

太醫一笑:“他,沒有病,餓的。”

“噢!”懷王長長地噓了一口氣,立即傳禦膳房準備酒飯,守著太子橫緩過氣來,風掃殘雲狼吞虎咽把一桌豐盛的酒菜吃了個八九不離十。看著太子幹癟的肚皮鼓脹起來,那本來年輕健壯風度翩翩的身軀現在像個長頸葫蘆,蒼白蠟黃的臉上有了一絲兒血色。太子扒完最後一口飯,咽下喉去,還在吞著口水,撫摸著蛤蟆肚皮。一會兒他振作起來,懷王問道:“你為何從秦國逃了回來?”

“父王,孩兒日夜兼程趕回來,是要向您報告,秦國就要出兵了。”

“啊?”懷王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呼呼地問,“好好的……剛過了幾天安穩日子,他們為什麼又要興兵?”

“因為……”太子橫吞吞吐吐,“因為……我殺了白起的弟弟。”

“為什麼?為什麼?”懷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子橫遮遮掩掩,終究還是說出了在花街跟白起弟弟爭風吃醋,出於無奈而殺人逃命闖下的大禍。懷王頓時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原以為他在秦國作人質吃了苦頭,卻不想他在那裏尋花問柳還惹來兵禍!一時間氣不打一處來,一腳踢翻眼前的食案,痛心疾首地大罵:

“孽子,孽子!”

隔不多時,守戌邊關的景缺將軍差飛馬來報:“大王,秦將白起領十萬精兵已經殺出武關,正朝商於殺來!”

高陽殿上,懷王憂心忡忡問計於群臣道:“孽子闖下大禍,秦將白起要來報仇,眾位愛卿,如何是好?”

靳尚出班說:“大王,秦惠王當年對我黔中郡虎視眈眈久矣。如今太子闖下禍來,秦國興師問罪,無非是割地賠款,不如速派人使秦將黔中郡交與秦國,再在宣太後那裏疏通疏通也就太平無事。”

唐勒奏曰:“上官大人,黔中郡雖是不毛之地,交與秦國,遂成南北夾擊之勢,我楚國便掌握在秦國的掌股之中,隨時都有滅亡的危險。”

眾臣也紛紛議論:

“不妥,不妥。”

“唐勒大人說得有理。”

“唔,”懷王離了王位,想了想道,“寡人也以為靳尚之見不妥,可是秦國打起來怎得有個法子對付呀!”

宋玉緩緩走了出來,不動聲色地道:

“臣有一計,可退秦兵。”

“快說!”

“臣不敢。”

“哎,有好計謀怎不敢說?隻管說出來,說對了,我給你加官進爵。”

“秦為虎狼之邦,從來都是言而無信,莫說一個黔中郡,便是半壁江山也難以滿足他們的欲望,對抗秦國的唯一辦法,就是聯絡齊國。”宋玉侃侃而言,頗有乃師風度,“大王,每次齊楚聯盟,秦國便不敢輕舉妄動,每當齊楚破裂,秦國便趁火打劫……”

“嗯,宋玉之言也不無道理。”懷王點點頭,正在蹙眉沉思,不料靳尚卻又爭諫:“齊國與楚遙隔數千裏,遠水救不了近火。秦楚兩國唇齒相依,當然是秦對楚重要,秦楚結盟本已無可非議!”

宋玉不語,退了回去。

大殿上一片死一般的沉默。

“哎,宋玉,”懷王突然抬起頭來,“你怎麼不說啦,把話說完。”

“下臣願聆聽上官大夫教誨。”

“他懂個屁,靳尚!”

靳尚打了個冷噤:“臣在!”

“你少說幾句,沒人把你當啞巴,讓宋玉把話說完。”

“臣以為要聯絡齊國,控製中原,威懾強秦,隻有一人能擔此重任……”宋玉引而不發。懷王噓了一口氣,心裏明白宋玉的下文:但屈原多次冒犯龍顏,甚至抬著棺材上大殿要挾寡人,已經把他流放到漢北去了,現在出了事又要本王把他召回宮……麵子上實在有點過不去。然而事已至此,不召回屈原,誰又能代替他去齊國把事情辦好呢?

“你是要說召回屈原嗎?”懷王低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