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餘身而危死兮,
餘覽初其猶未悔。
──《離騷》
儀仗奢華,旌旗蔽日,百乘裝金嵌銀雕飾華麗的大車組成長長的車隊,浩浩蕩蕩駛出郢都,朝千裏迢迢的齊國奔去。這是屈原第三次出使齊國,與前兩次所不同的是,這次屈原身邊帶著一個作為人質的太子橫。車隊如此鋪張,一是懷王執意要在衰微時顯示國力,二是有太子隨行要講太子儀軌,屈原也就不好固執己見講究簡樸了。
幾天來,一路上風塵滾滾,屈原與太子橫同坐一輛華輦。屈原望著早過而立之年的太子橫,這個楚國未來的國君現在卻一時在秦國,一時去齊國作人質,用以解救危局,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痛楚。胸無韜略也無奸詐隻知吃喝玩樂嫖女人的太子橫,同大詩人混熟稔了,無話不談。
“屈大人,齊國好玩嗎?”
“齊國乃禮儀之邦,物產富饒,百家爭鳴,辯學成風,到了那裏,您可以到稷下走走,聽聽諸子百家的辯論。”屈原輔佐懷王“導夫先路”,磕磕碰碰難於湊效,沒有成功,現在他又想開導未來的國君。
太子橫笑了笑說:
“我就害怕讀書,一見竹簡帛書上那蠅頭小字,就頭痛發麻。”
“您將來要當國君,要管理天下,不讀書,就像一個光眼瞎子。耳不聰目不明,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啊!”
“您不是大學問家嗎?”太子橫幼稚地道,“還有宋玉、景差、唐勒你的那一批學生,今後有你們讀書人輔佐就行了。”
屈原想對這位未來的國君做一些導引教化的工作,他從三皇五帝講到文武周公,再講楚莊王、吳起治國的經驗教訓。最後歸納起來道:“如果一個國君沒有足夠的學識,不能以史為鑒,沒有準確的辨析判斷能力,不能像孔子所說的學會齊家、治國、平天下,就會導致忠言逆耳,忠奸不辨……”
“放心好了,我不會。”太子橫大大咧咧地說,“父王的毛病就是聽了南後那個老妖婆的話,我不會鍾情於某一個女人。”
屈原心裏像被馬蜂蜇了一下,默默無語。
車隊滾滾向前,把人顛得混混噩噩……
屈原再一次出使齊國的消息,轉輾傳到秦國,引起了對楚國了如指掌足智多謀的秦國客卿陳軫的高度警惕,思慮再三,他想是報答秦王知遇之恩的時機到了,立即上殿晉見秦王獻策。這天,秦昭王沒有坐殿,他正和國舅魏冉在嬪妃簇擁下遊覽禦花園。司事引路道:“大王,這是從吳地請來的工匠,按照南國的山水建造,您看那邊奇峰突起,這邊綠水瀠繞,中有九曲回廊,岸柳倒垂,小橋流水,情趣盎然。”
秦昭王嘴一撇,詰問:“楚國真有這麼美麗?”
“是的,大王。”魏冉道,“太後和下臣都是楚國人,年輕時在楚國生活過十幾年,楚國處處山青水秀,比這園子還要漂亮。”
“這麼好的山水都讓楚懷王受用了,豈有此理!”
“白起領兵十萬斬將奪關已過了漢水,不日您就可以飲馬大江了。”
秦昭王得意洋洋地微笑著,同魏冉一同走進一座八角亭。剛剛坐下,內侍輕步走來稟報:“大王,陳軫求見。”
“快請!”
內侍引陳軫走進亭子。昭王問:“陳愛卿,有什麼好消息?”
“大王,”陳軫心急火燎地說,“楚懷王再一次令屈原出使齊國,並帶去太子橫作為人質,現在他們已經到達臨淄了。”
“嗯?”昭王愣了愣,“屈原怎麼還沒死?”
“屈原流放漢北,白起攻入漢中,楚人驚慌,楚懷王又重新起用屈原。”
“齊、楚結盟,”年輕但並不短少見識的昭王思忖道,“韓、趙、魏這些勢利眼又必然合縱共同對付我們,你說呢?”
“是這麼回事。” 陳軫深思熟慮地道,“最大的憂患是楚國,現在還不到吞滅楚國的時候,臣以為還是讓冬瓜從內部先爛起來。”
“嗯,”魏冉插言,“大王,把白起撤回,見好就收,又來一次秦、楚連橫如何?”
“隻要能吊起懷王的味口,辦得到。”陳軫把握十足。
“好,立即停戰,派你前往楚國議和。”
“陳軫此去凶多吉少,”陳軫坦言,“不是下臣貪生怕死,隻擔心反誤了大事。”
“那,愛卿以為誰能當此重任?”
“這……”陳軫瞅了權重勢傾的國舅爺一眼,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果斷地說,“這一回是要大王親自出馬了。”
“我去?”昭王略感意外。
陳軫詭秘地對秦王耳語:“隻需如此……”
秦昭王大喜,連說“好好好”“妙妙妙”。說過之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傳令流星快馬日夜兼程奔赴已渡過漢水正向郢都進軍的白起軍營,密令白起差一部份兵將守住漢中,其餘大隊人馬撤回鹹陽;第二件事是令相國府遴選十名美女、準備大批金銀珠寶,盡快派出使楚大臣趕赴郢都。
使齊大臣屈原走了半個多月,太卜府裏太卜鄭詹依然氣息奄奄地躺在病榻上。屈原三番五次到底蠱惑大王把他的兒子鄭宏送上了斷頭台,失子之痛腸斷肝裂,他恨自己老朽無用縱施黑巫術也不能讓屈原立即去死!
兒子處死,太卜府一時門可羅雀,這也是鄭詹的另一塊心病。他恨屈原,恨女兒女婿,同時也恨勢力眼的所有僚臣。想當年他的太卜府比王宮裏進出的人還要多,那些進不了王宮的人先鑽門子進太卜府。進了王宮以後仍然把他鄭詹當作親爺老子一樣供著,四時八節“進貢”自然不說,出個門也是前呼後擁……現在卻一個個把他當作惡鬼一樣躲著。這天靳尚提著一盒點心,悄沒聲息地走了進來,熱熱乎乎叫一聲:
“老大人,老大人。”
鄭詹側身朝內,不予理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