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詹側耳聽聽道:“那是屈原還在為先王招魂吧。”
“是啊,屈大夫為先王招魂多日了,每夜在那裏陪伴先王的靈柩,不到東方發白是不會離開太乙廟的。”靳尚轉對既嫉妒又要討好的令尹子蘭,“這樣的耿耿忠臣,令尹大人,先王的公子,您不應該送壺酒去安撫安撫?”
“我巴不得他累死!”
南後若有所悟地自言自語:“他是不喝酒的呀!”
“這是禦酒,他還要在朝中為官,新王賜的酒,總得品嚐一點吧。”
“噢──”南後明白了他的意思。
“令尹大人,”靳尚進一步煽惑子蘭,“您是他的學生,縱有千錯萬錯,伸手不打笑臉人,去,認個錯。”
“事成之後呢?”南後蹙眉思索。
“一把火!”靳尚話音剛落,太卜鄭詹發話了:“東皇太乙廟建造了四百年,是楚國的國寶。殿中有諸天神聖,列祖列宗神像,還有精湛的雕刻、壁畫,單是那四十八根廊柱,傳說從南越運來的路上就整整走了一年半……”
靳尚撇撇嘴說:“燒了再建,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子蘭恍然大悟道:“靳尚,真乃足智多謀。那放火的勾當誰來幹?”
“臣下已經安排好了,進來吧!”
靳殼進門參拜:“家將靳殼拜見娘娘,令尹大人。”
“嗯,是條漢子。”令尹子蘭溜下榻,腳一瘸一拐走過去拍拍靳殼肩膀,又轉對靳尚說,“隻是火燒太乙廟,萬一頃襄王追查起來……”
靳尚虛嘴掠舌地言道:“這您就放心好了,他不會管的。我就去侍候著,萬無一失。”說著,靳尚敦腿刷腳走了。
靳尚徑直來到昔日懷王的浴宮,那裏熱霧蒸騰,燭光融融。水波浮動,隻見貓哭老鼠裝模作樣實際上不勝勞煩的頃襄王,舒舒服服泡在熱水池中,正在閉目養神哩。內侍向襄王稟報:“啟奏大王,上官大夫求見。”
襄王眼皮也不動一下地咕噥一聲:“讓他來吧。”
內侍傳旨,靳尚來到浴池邊,跪伏在池岸上低頭對著仰臥於池水中的頃襄王神秘兮兮地說:“大王,有好消息啦。秦國罷免了樓緩的丞相,重新起用穰侯魏冉為相。您知道魏冉是楚國王族,是宣太後的兄弟,他體恤楚王新立,楚民饑饉嚴重,特送給楚國五萬石粟,還送來十個美女,您看……”
“噢,”頃襄王睜開了眼睛,“好呀!”
靳尚起來走到門口三擊掌,鍾磬之聲驟起,嫋嫋娜娜進來十個秦國美女。襄王在水中一見,瞪大雙眼道:“叫她們下來陪寡人樂一樂!”
內侍高喊:“大王有旨,令秦國美女下水遊樂。”
美女們提著裙子正要下水,襄王手一揮,連聲喊:“通通脫掉!”
內侍傳旨:“大王有旨,通通脫掉!”
秦國美女瞠目相視,你等我脫,我等你脫,靳尚狐假虎威一聲吼,像蛇蛻皮,美女身上的衣裙徐徐落下……
夜色如磐,火光燭天。廣場上楚民漸漸散去,東皇太乙廟外的台階上,屈原將懷王的衣冠疊起,雙手捧著朝廟內大殿上走去,他後麵跟隨著儺麵玄服男女巫覡。大殿上懷王的靈柩今晚蓋棺,屈原將衣冠放在懷王的遺體身邊,男、女巫覡圍著棺材手舞足蹈,繼續《招魂》,屈原高聲吟唱:
魂兮歸來,
君無上天些!
虎豹九關,
啄害下人些。
一夫九首,
拔木九千些。
魂兮歸來,
入修門些。
工祝招君,
背行先些。
秦篝齊簍,
鄭綿絡些。
招具該備,
永嘯呼些。
魂兮歸來,
反故居些。
……
男巫抬著棺材蓋,蓋上。
女巫牽著長長的紅線係在棺材上。
屈原高誦:
朱明承夜兮,
時不可以淹。
皋蘭被徑兮,
斯路漸。
湛湛江水兮,
上有楓。
目極千裏兮,
傷春心。
魂兮歸來,
哀江南!
屈原匍匐在靈柩前,男女巫覡散去,一片寂靜……屈原長跪不起,一顆破碎的心似乎已隨懷王死去。年輕時 隨威王開疆拓土戰功赫赫,繼位後乃至中年仍生龍活虎立誌統一華夏、圖謀改故鼎新富國強兵的楚王熊槐,最終落得客死異鄉的下場,把個殘破的國家留給子孫,怎不令天地墜淚,臣民傷悲,令他的錚友良臣無地自容呢?屈原正在憂傷自責,這時太乙廟門吱扭一聲推開,令尹子蘭提著酒壺跛了進來,內侍跟著,端著精致的漆盒。他支退守靈的四名衛士後,朝著匍匐在地的屈原輕輕呼喚:
“先生,先生!”
屈原慢慢抬起頭,對著靈柩深深一拜,而後起立。淚眼盯著令尹子蘭,有幾分意外地問:“夜深了,你還跑來幹什麼?”
“先生為父王招魂,唇幹舌燥,特送些酒菜來。”
“你知道我不喝酒……”
令尹子蘭道:“這是新君的旨意,陛下為表示對先父的孝心以及對先生的敬意,賜禦酒一壺讓子蘭送來。”
內侍打開漆盒在屈原身邊擺好下酒的菜,屈原頗為感動地道:“噢,是新君的旨意?這才是人君的品德。”
“襄王對您很關心,把我叫去,一再尋問您給我上了哪些課,講了哪些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道理。”
“哦?”屈原欣慰起來,“先王有幸,楚國有幸。你們兄弟既然當了君王和令尹,就該認真為社稷為黎民辦事,不可再迷戀於聲色犬馬。”
“是,先生說的對,您喝酒。”
“楚國已是滿目瘡痍,你們應該臥薪嚐膽,勵精圖治。”
“是!子蘭諦聽先生教誨。”
“要舉賢能,戒驕浮,修明法治,重頒憲令。”
“是是。您喝,喝酒。”令尹子蘭親自給屈原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