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前轍之不遂兮,
未改此度。
──《思美人》
屈原和姐姐、老家仆、車夫隨漢北難民到達夏浦以後,多數難民如無頭無靠的湖鴨子繼續朝東流去,流向東楚的壽春、吳、越,他們希望離殘暴的秦國越遠越好。屈原再也不能同難民同行了,從這一時期他寫的《思美人》中可以看出他的心跡:“思美人兮,攬涕而佇眙。媒絕路阻兮,言不可結而詒……”他還在深情地思念楚王:“媒絕路阻”、“浮雲”、“歸鳥”都不能“寄言”、“致辭”表達和替代他對郢都和楚王的思念。
“遷逡次而勿驅兮,聊假日以須時。”馬徘徊不前就不要疾馳啊,姑且暫借時日等待時機。所以到達夏浦以後,他就不想再東去一步了。
夏浦是夏水流注漢水的江口,又稱夏口。夏浦四麵江水環繞,中有洲土和高聳的大別山、小別山,又稱洲土、大墳,楚莊王滅掉陳國後,將陳的一部份子民安置在這裏,陳人在此安居樂業。所以屈原有“登大墳以遠望兮,聊以舒吾憂心”“哀州土之平樂兮,悲江介之遺風”的詩句。
後來,屈原從夏浦渡江到了江南的鄂渚。
楚熊渠封中子熊紅為鄂王,在長江之南的樊山之北、九十九湖之南建有鄂王城,鄂王城又稱之為鄂渚。現在,鄂州的封君熊啟,是懷王熊槐的弟弟,他原本就十分尊敬三閭大夫屈原的人格和詩名。懷王屈死秦國,他知道是他那個忤逆不孝的侄子公子子蘭和朝廷一般腐臣的罪責,現在頃襄王和子蘭兄弟又把屈原貶逐江南,他為屈大夫憤憤不平,屈原到達夏浦、鄂州以後,他常去看望他。
來到鄂渚,屈原又像在漢北一樣結廬而居,親自躬耕勞作。他還在做著被襄王重新啟用重返郢都之夢,苦度著“待召”的歲月。
為了排譴憂愁,他敞開胸懷自尋歡樂,經常沿著江邊散步,采集草木叢中的白芷,摘取長洲上的宿莽,把采摘的野花野草佩飾繽紛地纏繞在身上。鄉下的孩子誤以為這是個瘋老頭子,這些野花野草很快就枯萎了。於是他又去觀察江南人有什麼異常的地方。從南方人身上他悟出了道理:“芳華自中出”,“滿內而外揚”,“情與質信可保”。他既不願“登高”,又不能請人向楚王疏通,決心堅持原來的謀劃,不“改此度”,甘願默默“處幽”,孓然南行,追求彭鹹走過的道路……
其實,當時在楚國各地,都有一大批景仰屈原的詩名、人格和追隨他當年造憲令、“奉先功”、“明法度”、“舉賢授能”施“德政”的人。他的主張不僅得到下層農奴、農民、手工業者衷心擁護,而且得到不少中下層貴族、官吏、新生地主和工商業主的支持。懷王屈死秦邦後,他的聲望更高,更熾。夏浦、鄂渚是江、漢交彙處的大都邑,他雖然是逐臣,但泥沙淤不掉真金,烏雲遮不住日月,到鄂渚不久,登門造訪的人便絡繹不絕。這其中要數千裏迢迢趕來看他的得意門生宋玉。
先生南下以後,遵先生之言宋玉與嬋娟結婚。第三年,在頃襄王跟前作侍從,一直鬱鬱寡歡不得誌的宋玉,攜妻嬋娟和一名幼子,從郢都乘船特意來鄂渚看望先生。多年山水阻隔,音訊全無的師生,在竹籬茅舍猛一見麵,那一份歡欣,是難以言表的。屈原姐弟摟著嬋娟聰明可愛的幼子,比自己做了爺爺、奶奶還要高興。
“快叫爺爺,快叫姑奶奶……”
嬋娟望著年過半輩的先生,須發皆白,越發的形容枯瘦,淚水止不住在眼窩窩裏轉著圈兒。她拍著兒子說:“快叫!”
“爺爺,姑奶奶……”
小嘴一聲甜甜的呼喚,幾年的放逐、漂泊似乎都得到了補償。屈原撫摸著孩子,屈媭抱著孩子親了又親,總也親不夠。
屈原的瘦臉燦成了一朵秋天的瘦菊花,他添添幹枯的嘴唇問:
“景差、唐勒他們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