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亮祖也不起來,直接磕了幾個響頭,然後對朱元璋道:“多謝不殺之恩,別的話就不說了。”
這時,主力部隊還在向寧國城大舉進攻。但朱文貴也是厲害之極,硬是死死守住,而且城牆極高,一時真的難以攻破。恰在此時,探子來報,宣州敵人又來援救寧國城了。
朱元璋道:“這個不用管,張德勝他們在那裏等著呢。現在咱得想辦法破了這個寧國城。”
他下令停止進攻,然後對諸將道:“跟我來,讓你們看一個物件。”大家跟著朱元璋來到一個軍營中,隻見裏麵擺著一排排用篷布遮蓋著的物件。他叫士兵們揭開蓋子,大家一看,都不由地兩眼發直——原來是火炮!
朱元璋在進攻集慶時,奮力克城,覺得那樣的損傷太不值得了,於是也跟徐達一樣,決心發展火器。於是,他在應天府內征集工匠,製造出一批火炮。現在正好試一試這些火炮的威力。
朱元璋派士兵們把火炮推了出來,直向寧國南門。到達指定地點時,他一揮令旗,士兵們點了引線,但聞轟隆之聲震耳欲聾。硝煙未散,便見城門已經洞開,大軍蜂擁而上。
城中將士看到這個局麵,知道他們再怎麼英勇也守不住這座小城了。別不華和楊仲英當機立斷,號召士兵們不要亂跑,要有秩序。要有秩序地去幹什麼呢?他們道:“投降啊!”
投降本來是沒有麵子的事,但投降時也要做得有點麵子才像樣。眾人之中,唯有朱文貴不投降。這家夥很能打,也很殘忍,先殺了自己的妻子和後代,讓自己絕戶之後,這才自殺。
朱元璋連朱亮祖都收降了,更想把朱文貴也抓到手,讓他變成自己的部下,但當他看到朱文貴時,這個“戰爭猛人”已經變成一具“僵屍”。他沒有辦法,隻得下令將其厚葬。
寧國城變成朱元璋的地盤。朱元璋任胡惟庸為寧國主簿,然後再升為知縣。接下來,朱元璋派出幾路人馬,又接連拿下宣城、銅陵、池州和徽州。一時軍勢大振,張士誠終於老實了很多。
全軍上下都很興奮,可朱元璋那張臉卻繃得很緊。自從被迫跟張士誠打仗到現在,接連數役,盡皆大捷,殺得張士誠的部隊丟盔卸甲。他們占了一大塊地盤,實力大增,不但人馬數量是以前的幾倍,勢力範圍更是與在濠、滁時不可同日而語。而且他們還製造了火器,攻城略地,與以前相比,更是難度大大降低,效果大大提高。可盡管如此,但與其他勢力比起來,他的力量仍然不算最強大。
在這個世界,隻有最強大的集團才能生存下去。現在他們周邊仍然都是敵人,而且跟他直接交過手的,不但有張士誠,元兵、徐壽輝也都跟他有過流血衝突。嚴格說來,在這些勢力中,元朝的軍隊是共同的敵人,徐壽輝和張士誠雖不算盟友,但這兩方勢力並沒有撕破麵皮,目前仍處於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倒是他朱元璋都與這兩個勢力接上了火,如果這兩夥勢力合起來,組成聯盟,向他夾擊,結果是很可怕的——即使他們沒有事先通氣,各自向他發動進攻,他仍然吃不消。
他必須在這兩股勢力向他發動進攻前滅掉其中一股。而這兩股勢力都不好消滅。形勢逼人,必須在其中選擇一個。否則,他們兩個同時選擇你,你就隻有死路一條。先滅誰?朱元璋一時也不知道先滅誰好。其實,諸將也知道他們麵臨的形勢極其嚴峻,都認為必須在陷於雙麵夾擊之前把一麵敵人拿下。
朱元璋問:“先打誰?”
“當然打張士誠。”
“為什麼?”
徐達道:“目前徐壽輝的力量太過強大,即使要拿下他,也要耗費極大力氣,甚至會兩敗俱傷。到時,我們就無力再對付張士誠了。”
李善長道:“徐將軍言之有理。”所有的人都道:“言之有理。”朱元璋一聽,這話說得確實很有理。但他好像又覺得有點不對,嘴皮動了幾下,並沒有出聲做決定。
馮國用道:“現在張士誠剛被咱們打得渾身發抖,正好趁機再猛打幾下,直接把他滅了,吞了他的部隊,占了他的地盤,繳了他的財富。張士誠是個鹽販子,錢肯定很多。”大家一聽,都道:“先打這個鹽販子。”
朱元璋滿耳都是鹽販子這三個字。他的嘴裏也念念有詞:鹽販子,鹽販子……他念了好一陣,突然心頭一震,大聲道:“不能打這個鹽販子!”大家一呆,都麵麵相覷,又看著朱元璋。但見他神色冷峻,好像思維沒有異常。可他為什麼要說出這個異常的話來?難道要先打徐壽輝?
馮國用道:“是先打徐壽輝?”
朱元璋道:“是。必須先打徐壽輝。”
大家聞言,都不說話了。所有的人都在心裏想問個為什麼,可是又覺得這個問題毫無意義。先弱後強的道理,很多軍事家都證明過啊,還用他們再問嗎?
朱元璋兩眼掃視了大家一遍,緩緩地道:“我們為什麼要急於滅掉一個?不就是怕受到兩麵夾擊嘛!可如果先打張士誠,我們立馬就會陷入兩麵夾擊的境地。”
大家都“啊”了一聲。但他們還是沒明白。朱元璋坐了下來,繼續道:“不管我們去打誰,都得拚盡全力,都會打得很艱難。而徐壽輝的實力遠高於張士誠,而且手下戰將極多,稍一不慎就會大敗虧輸。張士誠確實很好打,隻要用心去打,要打敗他,沒有多大問題。按照常理,確實該先打張士誠。或者如果隻有一個徐壽輝,我們仍然可以先來滅張士誠。可現在徐壽輝的陣營裏還有幾個猛人,其中最厲害的就是陳友諒。陳友諒是個十分強悍的人物,他打仗從不按常理出牌。他覺得有利可圖時,就會出現。所以,如果我們正跟張士誠打得難分難解時,他突然加入,那我們還有能力跟他過招嗎?”
郭興道:“那如果我們打徐壽輝時,張士誠也突然出現,我們該怎麼辦?”
朱元璋道:“張士誠是個鹽販子,鹽販子是做生意的,做生意的隻圖眼前利益,他不會想得那麼多。他會站在那裏,等我們打來打去,然後來個坐收漁利。所以,我們一定要先打徐壽輝。”
大家聽朱元璋這麼一說,個個都汗流浹背。如果真的牛哄哄地去打張士誠,後果真不堪設想。可是,徐壽輝又沒有那麼好打,他手下那幾個猛人,真不好交手。尤其是陳友諒,連朱元璋都對他高度重視,可見他定是極難對付。
大家又把目光投向了朱元璋。朱元璋知道這些目光所包含的內容。他隻輕輕地說了一句:“等。隻要舍得等,就會有機會。”
隻在片刻之間,朱元璋心念電轉,迅速把徐壽輝和陳友諒在心裏進行了一次評估。朱元璋也是草根出身,也是打拚出來的。早在他當郭子興手下時,就知道自己不會為郭氏所容,曾幾度出走。後來雖然仍歸郭氏麾下,但基本都是自己幹自己的。再後來郭氏一死,郭天敘當元帥,自己就明顯不怎麼理郭天敘了。
現在陳友諒在徐壽輝手下,又何嚐不是當年自己當郭天敘部下的那種境況。而且從陳友諒的辦事規律看,這個家夥要比朱元璋狠毒多了。朱元璋手下的謀士們未必看出這一點,但朱元璋卻一眼就能把陳友諒看到底。朱元璋不但看清陳友諒的麵目,同時他也知道自己跟徐壽輝的力量並不是對等的。徐壽輝的士兵比他多,裝備比他強,尤其是水軍,不但訓練好,而且船體高大。雖然近期來朱元璋也注重水軍的訓練,可由於時間太短,連船隻都沒有。現在他手裏的船基本都是以漁船為主,用漁船打魚是沒問題,但漁船是不能跟戰船對抗的。
另一方麵讓朱元璋顧忌的是,目前朱元璋的地盤處在下遊,而陳友諒卻占據著上遊。雙方要是交起戰來,朱元璋必須仰首作戰。本來船體就小了,再處於這麼不利的位置,這仗真的不能開打。
所以開始時,朱元璋隻是把先滅徐壽輝再打張士誠當成一個戰略目標,要真的動手還得再等一段時間,讓他把水軍訓練好,多造一些大船。本來,朱元璋的算盤打得很好,可是一件事的發生,卻把朱元璋的這個如意算盤攪得一塌糊塗。
那天,朱元璋正在帳下思索,如何才能把跟徐壽輝的決戰往後拖一拖,忽聽門外有人來報:“池州徐元帥來信。”
朱元璋一揮手,道:“進來。”
徐達的信使進來之後,把一封信交給朱元璋。朱元璋拆信一看,不由大驚。原來徐達和常遇春正攻打池州。而池州卻是徐壽輝的地盤,守將更是陳友諒的死黨趙普勝。趙普勝也是個猛人,號稱“雙刀”,對朱元璋從來看不順眼。常遇春帶著水軍猛攻幾次,這才把池州攻下,而且還俘獲三千俘虜。常遇春此前沒有跟天完軍作過戰,此次一交手,覺得天完軍的戰鬥力極強,心下甚是不爽,便對徐達道:“這三千士兵都是悍寇,留之無益。”
徐達道:“還是先向主公報告。”於是寫信給朱元璋,請朱元璋定奪。
朱元璋看完這封信,臉上不由汗水涔涔。進攻池州,本來已經有些失策,現在又要殺降,那麼豈不是一點餘地也不留了?他立即回信,要求徐達把這三千士兵送回去。
哪知,常遇春就是看那三千人不順眼。不就是一群被打敗了的士兵嗎?如果當時就大開殺戒,殺得一個不留,他們還能享受俘虜待遇嗎?這些人個個都是天完政權的死硬派,說不定明天就會反水,到時可就麻煩了。不是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嗎?又不是殺自己人,就殺幾個俘虜,哪還用請示主公?主公也不是什麼慈善機構的負責人,也是殺人如麻的軍事統帥啊!他也會同意這麼殺的。等他下令,倒不如自己先動手。
常遇春這麼一想,殺人的衝動就井噴而出,抓起大刀,出門而來,在黑暗中把士兵們大聲吆喝起來。士兵們看到火光之下,常將軍滿臉橫肉,目閃凶光,握刀之手,青筋暴跳,從上到下、從裏到外,全是一副殺人之相,不由都是大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