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為什麼是胡惟庸(1 / 3)

朱元璋原來以為,隻要劉基還活著,他就如鯁在喉,如果劉基真的永遠消失,他的心情會很好。哪知,盡管自己眼睜睜看著劉基從一個意氣風發的頭號謀士變成老態龍鍾的鄉下老人,再到這個老人憂鬱地死去,他居然沒有一絲輕鬆的感覺。

連他自己也想不通,為什麼要讓劉基這麼死去。就因為那麼一點嫉妒之心,便把這個曾數度讓自己的事業起死回生,甚至在千鈞一發之際將自己的性命救下來的天才搞死,這連他自己也覺得太不厚道了。他利用這個天才為自己打了天下,然後又利用這個天才把李善長搞下,最後利用了一個小人把這個人搞死,自己隻在幕後看著他不斷地被折磨,然後慢慢地死去。

所有的一切雖然不是他親自動手,但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朱元璋精明無比,向來目光如炬,對於胡惟庸那一套,更是明察秋毫,可他仍然聽之任之,而且在最後時刻居然讓胡惟庸帶著醫生去看劉基。胡惟庸是天才小人,焉能不知道皇上之意?

於是,劉基死了。但劉基這個浙東集團代表人物死去後,最大的贏家不是朱元璋,而是胡惟庸。胡惟庸追隨朱元璋這些年來,表現並不突出,起點也不高,向來靠唯唯諾諾,滿臉笑容地巴結他人過日子,遑論徐達、李善長、劉基這些功臣,就是比周德興之流,也遠遠不如。可他卻看準了對象,果斷出手,硬是把頭號大臣李善長收買了。

他收買李善長是很正確的。李善長不但是最有權勢的人物,而且手裏還握有朱元璋賜給的免死鐵券,即使犯了死罪,仍然可以不被砍頭。這麼一個不用死的靠山,才是一個真正強大的靠山。

現在李善長下去了,成了平頭百姓,劉基死了,徐達不管事,這個政壇就隻剩下胡惟庸在玩了。胡惟庸是小人,小人一得誌,就是很囂張,誰也不放在眼裏——連李善長那樣的大功臣都被自己忽悠,連劉基那樣的猛人都被自己搞死,這個世界上他還怕誰?

當然,開始時,他還怕朱元璋。但不久之後,他連朱元璋也不怕了。他根本不知道,他之所以成為勝利者,是因為他的背後站著朱元璋。劉基一步一步地退讓,毫無還手之力,並不是怕了他胡惟庸,而是怕他身後的那個人。但胡惟庸隻是向前看,看到自己打倒了的幾個猛人,卻沒有回過頭來看看自己身後“巨無霸”的身影,更沒有想到,朱元璋讓他成為勝利者,正是因為他根基比李善長淺,水平比劉基差,對朱元璋的威脅少,以後處理起來更加方便簡捷。他隻覺得自己現在大權在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胡惟庸很快就把他小人得誌的一麵表現得十分到位。貪汙腐敗,誰不投靠他,他就打擊誰,努力把朝中群臣打造成自己的勢力。一時之間,朝中大臣都爭相巴結胡惟庸。

朱元璋當然感受到這個氣氛,但他不動聲色。連馬皇後也感受到了胡惟庸的權勢。自李善長下台、劉基死去,馬皇後很傷感,常對朱元璋叨念著伯溫先生的功勞。

她對朱元璋道:“伯溫先生料事如神,此前料敵,從無不中,這皇上也是知道的。他說過,胡惟庸不堪大用,可皇上為什麼一定要用?”

朱元璋道:“那是伯溫先生與胡惟庸個人關係不好,他說的話是很有私心的。”

馬皇後道:“我看這不是什麼私心。伯溫先生跟李善長才是私交不好,可是當皇上要罷李善長相位時,伯溫先生仍然反對。”

朱元璋一聽,暗道:“你這是婦人之見了。劉基保李善長,一來是做給朕看的,說自己絕對沒有私心;二來是怕此例一開,以後也會這麼收拾他,保李善長就是保他自己。政壇老手之心,豈是婦道人家可知的?”隻是他不忍對皇馬後說這番話,於是歎了一口氣,道:“胡惟庸害了伯溫先生,確是不該。”

馬皇後道:“皇上總怕李善長、伯溫先生威脅到皇上的權力,可這兩個老臣雖然暗裏明裏不合,發生了一些權鬥事件,但他們對皇上都是忠心耿耿。可胡惟庸就不是這樣了,連我的宮女也知道要走胡惟庸的門路了。”

朱元璋一聽,不由悚然一驚,道:“有這回事?”

馬皇後道:“前段時間,後宮失竊。我本來就節儉,宮中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但仍然失竊了。一經查明,原來是一個宮女偷走了。她因為家裏出了些事,沒錢才偷東西。她偷東西是為了湊錢走胡惟庸的門路。你想想,她是我的宮女,有事不求我,卻去求胡惟庸。現在胡惟庸的權勢到了什麼地步?”

朱元璋一聽,臉上的肌肉一陣抖動,但他仍然笑道:“你是個正直的皇後,你的宮女知道求你是沒有用的,所以才求胡惟庸的。我看胡惟庸也就是貪點錢,不會做出什麼事來。”

馬皇後道:“後宮不能參政,我也不好多說了。天下是皇上的天下。”

朱元璋當然知道,這個天下是他的天下。如果他沒有這個理念,他能搞下李善長嗎?他能讓劉基這麼死去嗎?他能讓胡惟庸當上丞相嗎?朱元璋在治理內政時,腦筋無時無刻不在運轉。他通覽史書,最知道權臣的厲害。他當然不怕這些權臣對他如何,但他能保證以後那些權臣對他的子孫都能像對他這樣嗎?如果他隻保自己這一輩子不出事,他就什麼都不用幹了。但現在要做的是保住朱家千秋萬代的大業,他必須用製度來保證不能讓權臣出現。

權臣的權勢不會出現在一個知縣、知府的身上,一般都會出現在三公級別的大臣身上,尤其是丞相。當李善長當丞相時,李善長權勢熏天,誰都巴結他;當胡惟庸為相時,大臣全都對他恭敬如儀。大臣們都不是笨蛋,他們要巴結的不是某個人,而是這個丞相職務。現在李善長下去了,誰也不走他的門路了。

經過長慮,朱元璋知道,現在的問題不是胡惟庸有問題,而是丞相這個職務有問題。這個職務的權力太大了,所有的行政權力都集中在他的手裏,你如果是個強勢的君主,那還可以控製一下;你如果是個阿鬥類型的皇帝,那就隻有當傀儡的份兒了。

朱元璋雖然天天說自己朱家是龍子龍孫,上天之子,但也不敢保證他的子孫們個個都能像他這樣心狠手毒,敢於下手。不說遠的事,就是他現在的這個太子,性格就弱得不能再弱,隻怕自己百年歸天之後,這些大臣便不再把他放在眼裏。

朱元璋覺得,就像陳友諒、張士誠、元朝這些障礙必須徹底掃平一樣,權臣這個隱患也應該毫不留情地鏟除。他覺得有必要把丞相這個位子革除,但他不能操之過急,得等胡惟庸更加胡來一點。

胡惟庸看到自己這麼大張旗鼓地玩弄權術,朱元璋居然不聲不響,便以為原來朱元璋也不過爾爾。李善長被拿下來,是他自己本事不行;劉基含恨而死,那是玩不過他胡惟庸,跟朱元璋之能無關;隻有他胡惟庸才可以把朱元璋玩轉。他卻不知道,此時朱元璋對他的一舉一動都密切關注。一個在等機會,一個在不斷地創造機會。滿朝文武幾乎都成了胡惟庸的門下,但還有一個跟他保持距離,那就是大將軍徐達。

胡惟庸雖然膽大囂張,敢於把劉基也害死,但對於徐達,他還是有所忌憚的。畢竟,明朝的大半江山都是徐達打下來的。在功臣表中,他的名字雖然排在李善長之後,但誰都知道,他小時就是朱元璋的玩伴,而後又為朱元璋立下大功,豈是李善長這樣的文官可比?朱元璋把李善長列為頭號功臣,隻緣於文官治國的需要,如果李善長的名字排不到武將之前,以後這個丞相就不好當了。況且,在說明李善長時,連朱元璋也列舉不出多少功勞來,隻是說,李善長相當於蕭何,把爭議壓了下去。徐達的功勞卻是實實在在地擺在那裏,而且徐達為人小心謹慎,交出兵權之後,基本不參與各派之間的爭鬥,胡惟庸幾次去見他,想拉攏他一把,但都被他不冷不熱地送了出來。他的把柄實在不好抓。

可是再不好抓也得抓。留下這個徐達在那裏,胡惟庸無論如何也覺得不順眼,總有如芒在背之感。而且,現在其他人都玩完了,也該玩到這個人了。

胡惟庸知道,光憑自己這個丞相職務是玩不倒徐達的,要想把徐達打倒,還得靠朱元璋。他開始在朱元璋麵前大講徐大將軍的壞話。

他對朱元璋道:“大將國外表忠厚,內實奸詐。請皇上察之。”

朱元璋隻是點頭不語。胡惟庸看著朱元璋的神態,也不知道朱元璋心裏想的是什麼,反正他沒有發怒。對於胡惟庸來說,朱元璋沒有生氣,就等於默認。

學士吳伯宗實在看不慣胡惟庸的囂張,便找到徐達,對徐達道:“大將軍,請問這天下到底是誰家的天下?”

徐達一怔,道:“當然是皇上的天下。”

吳伯宗冷冷一笑:“我看現在已經變成了胡家的天下了。大明天下,是皇上以及諸將軍打下的。大家十多年征戰,好容易驅出胡狗,開我大明,可現在群臣隻知胡惟庸,眾人爭相巴結胡氏,依我看,不久天下就會易姓而治了。大將軍開國元勳,功推第一,當年何等英雄,現在反倒縮起頭來,任由一個小人為所欲為。大將軍如此明哲保身,隻怕也保不住啊!”

徐達道:“隻是現在皇上很相信他。吳兄此言,隻可在此說,不能到外麵說起。多行不義必自斃。”

吳伯宗哈哈大笑,道:“原以為大將軍英雄一世,定當奮起為國,原來不過如此。吳某雖然不才,豈肯低頭於奸小之輩?既然大將軍不敢出頭,小人也隻有將生死置之度外,自去麵見皇上,揭露奸凶了。”說罷,昂然而去。徐達望著吳伯宗哈哈大笑而去,回到座位上默然不語。

吳伯宗從徐達那裏出來回到家中,突然放聲大哭。他夫人過來問:“相公,你這是為何?”

吳伯宗淒然笑道:“胡惟庸目無君上,為亂社稷,百官無人敢言。就是大將軍也不敢將其所作所為,上達天聽。大明江山豈可久乎?我忝為大明臣子,食君之祿,當忠君之事。我這就去見皇上。如皇上肯聽我之言,則萬事大吉;如果我人微言輕,皇上不聽,胡惟庸肯定不會放過我的,以後你就受苦了。”他說過之後,立刻去見朱元璋。

對於朱元璋而言,已經好久沒有哪個大臣單獨求見了,這時聽說吳伯宗求見,心下大是詫異,命人宣他進來。

吳伯宗進來時,朱元璋見他臉上尚有淚痕,雙目紅腫,便問:“吳愛卿找朕,到底何事?”

吳伯宗道:“臣不為別的事,隻想把胡惟庸之事上達天聽。胡惟庸自居相位以來,黨同伐異,順他者昌,逆他者亡;文武大臣,升降生殺,皆出其手;大臣奏章,也多截留,不與皇上知道。朝中但知有胡惟庸,不知有皇上。所以臣甘冒殺頭之險,麵見皇上,直陳其事。請皇上明察。”

吳伯宗心下激動,說話之時,滿嘴激憤。朱元璋心裏也給攪得亂成一團,但他仍然不動聲色,待吳伯宗說完,便道:“愛卿多慮了。胡丞相忠朕,勤於國事,乃大明之福啊!愛卿請起。朕本來正想有事勞愛卿一趟,現在正好。朕有一信要送往遼東,你就幫朕辛苦一趟吧。”

吳伯宗一呆,沒想到自己這番話居然對朱元璋一點震動也沒有,現在還居然派自己當使者,去做這個毫不相幹的事,再次熱淚迸出,哽咽道:“皇上……”

朱元璋擺擺手,道:“國家大事,你們讀書人還是少過問吧。”說罷讓內侍取出信件,催促吳伯宗即刻出發。他還特意指出了一條線路,就是從山東出海,再上東北,並交待此信件極為機密,因此所走的線路,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吳伯宗看到朱元璋如此反複叮嚀,隻得收了信件,出宮而去。

此時,胡惟庸的耳目已遍布朝野,他很快就知道吳伯宗去見了徐達,又去見了朱元璋,心下大急,也跑過去麵見朱元璋。朱元璋看到胡惟庸急急而來,便問:“丞相又有何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