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鐵路!
中士激動地蹲下身子,用手摸著鐵軌。鐵軌的半邊亮得晃眼,另一半卻生著鏽斑。中士知道亮的那邊是火車輪子摩擦亮的,就專注地用手摸著發亮的那麵,手指感覺特別光滑。中士就在鐵軌上坐下,凝神望著遠處,等待著火車的到來。
等待的時間過得似乎很慢,中士按捺住心裏的激動,不時地抬腕看看表,離他每天在荒灘上聽到火車鳴笛的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他的心已經開始慌慌地跳了。為了掩飾自己的慌張,中士不斷地到路基邊上尿尿,自己鎮靜著,心想都當四年兵了,咋還像個小孩子似的,第一次見個火車也這麼緊張,真是沒出息。這麼想著,心裏有點悲哀起來,都世紀末了,火車已不是新鮮事物,他這個南疆人卻為見個火車這麼激動。如果過一會火車來了.自己坐上去,還不知激動成什麼樣子呢。
一個多小時太難熬了,但還是熬了過去。
當中士感覺到腳下的鐵軌開始震顫時,他看到東麵的鐵軌盡頭已有了一個煙頭一樣的黑點在晃動,金色的秋陽下,那個黑點異常明顯並且在不斷地生長著,逐漸長大。
那是火車!火車來了!
中士驚叫了一聲,興奮地在鐵軌上跳了起來,兩眼緊盯著那個越來越大的黑團,那種早已在電視上熟悉了的火車行走聲正從遠處傳來,中士不能自已地上躥下跳,不知怎樣才能表達自己的感情。
在秋陽蒸騰下似水汽般飄忽的遠處,黑團逐漸長大了,一下子,在中士眼前變成高大雄猛的火車頭,那種“哐當哐當”的響聲像血液一樣正滲進中士的血管裏。他興奮極了。
突然,一個念頭跳了出來,中士冷靜了下來。
火車要是不停怎麼辦?
這是個現實問題。中士一回到現實中,才感到問題嚴重了。他看到電視上的人都是從火車站上的火車,這裏沒有站怎麼辦?中士要坐火車去喀什,他要探家回去的。
火車的輪廓已經明顯地出現在中士目光裏了,中士急了,冒出了一頭的汗水。中士頭懵了,以前沒想過這個問題。
怎麼辦?
中士在火車越來越逼近的時候,突然冒出了個念頭:向火車招手。
中士認為這個念頭不錯,就舉起手,使勁向遠處的火車招手,他想他的這種舉動會引起火車司機的注意。他認為火車會像汽車一樣在他麵前停下來,他可以從容地走上火車,坐在上麵,一直到喀什。
火車越來越近了,腳下的土地簌簌地顫動起來,鐵軌也隆隆作響。中士已經看到了火車頭後麵一長串墨綠色的車廂,他拿著行李跳到路基邊上,使勁地揮動著手。
那種哐當聲怒吼著向中士衝來,一股黑色的勁風猛地撲到中士身上,差點被它推倒,他倒退了兩步。
烏黑的火車頭呼嘯著從中士的麵前一閃而過,車輪和鋼軌發出刺耳的尖叫聲,震得中士頭都木了。
中士不相信眼前的一切竟然就這樣發生了,火車從他的麵前一節車廂一節車廂地奔了過去,他甚至看到了每節車廂裏旅客的身影,有的還向他揮了揮手。中士望著一閃而過的車廂,他的右手還舉著,那種叫做悲涼的東西爬滿了他的心頭,從沒有過的巨大失落感使他差點岔過氣去。他傻愣愣地站在那裏,對火車的美好想像一下子全成了粉末,飄浮在秋天的空氣裏。
中士失望極了,望著遠去的火車尾巴,真不知該怎麼做才好。
這時候,一聲尖厲的嗚叫聲驟然響起。這聲響徹晴空的叫聲像一把鋒利的刀子將秋天劈開,那種延長的汽笛在秋天的兩半裏衝來撞去,一下子就撞在了中士的身上、頭腦裏。
中士醒了,這是火車,這就是火車!
中士聽到秋天的空氣被火車的尖叫劈開後落在地上的響聲,他的心一下子也給吸引住了。他理解了火車,火車有它的規律,不然咋叫火車,就像秋天咋叫秋天一樣,肯定有它一定的道理。中士當了四年兵,更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火車在中士的心目中又神聖了起來。
那聲汽笛傳到遙遠的荒灘上,跌落下來,消失了。中士望著遠去的火車又變成黑黑的一團,那種哐當聲在逐漸減弱的時候,中士想起了什麼,從懷裏掏出中隊長送給他的那條紅絲巾,向遠去的黑點使勁地揮舞著,致意著。他在心裏默念著:我看到火車了,紅絲巾也看到火車了!
淚水模糊了中士的視線,他看不到那個小黑點了。中士收回紅絲巾,捧在手裏,淚水滴到絲巾上,洇濕了兩個黑紅的斑點,像兩個又大又圓的眼睛。中士看著絲巾上的濕點,像看到他的同學劉玲那雙美麗的大眼睛,正深情地注視著中士。中士心裏一熱,說了句:劉玲,你看到火車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