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的馬5(2 / 3)

過了兩天,兒子很不情願地和農場的獸醫騎著馬來了。獸醫是個年輕人,聽說是去年才從大學畢業分到農場的,一來就叫他抓了幾隻羊做檢查,卻沒有在羊身上找到病根,問了一些羊的死因,他也回答不上來,就隨著他到山坡上去看,羊吃的草長在石頭縫裏,稀稀拉拉的鮮嫩著。年輕的獸醫拔了幾根草,放在鼻子下聞聞,又放到嘴裏嚼了嚼,沒有找出草的毛病。這就怪了?大學生獸醫自言自語了一聲,看上去滿眼的憂鬱。他看著年輕獸醫的表情,再看看兒子。兒子臉上看上去十分平淡,不但沒有一點憂傷的意思,還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他心頭火起,這幾天的痛苦煎熬使他真想衝兒子發一通火,可他還是忍住了。沒忍住的,是他傷心和失望的淚水,不顧一切地流了下來,滿滿地溢出他那張溝壑縱橫的眼。

獸醫看了看流著淚的他,受了啟發似的,走到一眼泉水邊,細細地端詳起泉水。他看到獸醫似乎很悠閑的樣子,心裏失望極了,他對這個大學生獸醫不抱一點希望了。

年輕獸醫用手掬了些泉水,放進嘴裏,眼神很悠遠地品嚐著,突然間收了悠閑的表情,忽地站了起來,興奮地說,問題出在這泉水上,是羊喝了這水致死的。

他不明白羊的死跟這水有什麼關係,眨著一雙盈滿淚水的眼睛,不解地望著因為有了重大發現而顯出一臉興奮的年輕獸醫。

獸醫說,我剛嚐了這泉水,水看上去很清澈,卻沒有一般泉水的甘甜,而且還有股金屬的味道,肯定是水裏含有什麼礦物質,而且這礦物質裏含有對肉體不利的成分。

獸醫說到什麼礦物質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不久前,從城裏來的那些人說的話,他根本沒把城裏那些人說的話當一回事,可現在叫獸醫這麼一說,他心裏就沒譜了。

不會吧,他說,我每天都喝這泉水,怎麼沒事?

你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你也會有危險的。大學生獸醫說。

他心裏有點害怕,已經死了十幾隻羊,接下來該死的是他了。他這麼想著,就把不久前那幫城裏人來這裏的事說了。

獸醫一聽,更加確定了自己的分析,來了精神,從泉水裏抓了幾把泥沙,在水裏搓了起來,最後搓洗得手裏隻剩下幾粒沙子,拿起來仔細看了,說,果真有沙金呢,沙金來了,這阿爾金山,地下到處是沙金床,這下流到你這個山穀了,你就等著淘金發大財吧。

他還沒反應過來,他的思維還係在他那些死去的和還沒有死去的羊身上。他的兒子聽到獸醫的話,已經兩眼發出了亮光,一把從獸醫手裏搶過那幾粒沙子,對著陽光,興奮地叫了起來:要真是沙金,我們就不用放羊了。

獸醫也因為找到了羊死的真正原因,心裏興奮,說,連搞勘探的都說了,還能有假?

他沒有兒子那麼興奮,還在想著剩下的這些羊,如果還這麼死下去,可怎麼辦呢?哪天他也會和他的那些羊一樣莫名其妙地死掉嗎?

兒子看到他還在那裏愣神,就看出他的想法了,沒好氣地說,別提你的那幾隻破羊了,死就死了吧,有了沙金,我們還放羊幹啥,累死累活的,也掙不了幾個錢。

但他認為他不能沒有羊放,他要和兒子理論,兒子不理他,已經向獸醫打聽有關淘金的問題了。年輕的獸醫因為上過大學,一副什麼都懂的樣子,從一個獸醫變成了淘金子的專家,開始賣弄他的知識。

沒人理他,這不要緊,關鍵是他的羊怎麼辦呢,春天才開始,還有一個夏天,一個秋天,這是羊繁殖期和生長期,是一年最重要的時候,在這節骨眼上,什麼沙金卻出現了,來侵擾他的羊群,死了幾隻已夠他心疼了,這是屬於他的夏牧場,是他的這群羊一年食草、繁殖、成長的地方,有了這些可惡的沙金,他的羊到哪裏去吃草?別人的夏牧場都放著一大群羊呢,誰也不可能讓他的羊去吃他們的草。

他心裏急得疼痛起來,眼淚又在氣急且無奈中奔了出來,他站在春天的陽光下,想著他無處可去的羊群,默默地傷心垂淚。

獸醫終於賣弄完了他的知識,發現老人傷心的淚水。年輕人奇怪地看著老人說,你哭什麼?應該高興才是,沙金來了,這是真正的財富。如果有人來開采,占了你的草場,給你的錢比你放羊多多了,你可以不費一點勁,就可以掙好多錢呢。這可是別人想都想不來的好事。

我不要錢!他氣呼呼地說,我隻要放我的羊,讓這些沙金見鬼去吧。

兒子說,這由不得你,就讓你的這些羊去見鬼吧,沙金多好。

他聽著兒子大逆不道的話,憤怒了,舉起手中的鞭子要抽兒子。他越來越發現,他的兒子不像牧人的後代,倒像一個金錢的後代。

獸醫止住了他的行動,把鞭子從他手中搶了去,說,你不要生氣,這不是什麼難題,你還可以放你的羊,山穀裏的草上沒有礦物質,羊照樣可以吃,隻是這裏的泉水不能再叫羊喝了,喝了還會死的,因為水裏有含沙金的礦物質,有毒。

他一聽山穀裏的草,羊還可以吃,他不生氣了,也不跟兒子計較了,他抹把淚,孩子似的破涕為笑了。他像下保證似地說,我可以多經點心,不讓羊喝山穀裏的泉水,每天早上和晚上把羊趕到遠處的白楊河裏去飲水,這樣我的羊就不會死了吧?

白楊河還在山穀上麵的一個緩坡上,離這有五六裏地呢。

獸醫歎口氣,說,隻要不喝這裏的水,就不會有問題,隻是白楊河離這兒不近呢。

沒關係、沒關係,遠點怕啥,隻要還可以在這放羊,羊不再死,多走點路,羊還長得結實呢。

兒子和獸醫走了,留下他一個人繼續放羊。這下,放羊不同以前了,早上把羊群放出圈,先要趕著走五六路,到白楊河飲一次水,然後再趕回他的山穀裏,羊吃草時,他再不能像以前那樣清閑了,得不停地跑來跑去追趕那些想喝泉水的羊,一刻也不能停,稍有不慎,就有嘴貪的羊會跑到泉邊喝水。山穀裏的泉眼不少,他的羊群也不小,他不想再失去一隻羊了。到了晚上還得把羊趕到河邊再去喝一次水,這樣放羊很累,一天下來,腿都跑酸了,連飯都懶得做,但羊的損失卻減少了,除過開始幾天,羊又死了幾隻外,慢慢地就不再死羊了。他的心裏踏實了些,雖然累點苦點,隻要不死羊,能平靜地放這群羊,他就滿足了。

慢慢地,他發覺把時間都浪費在來回喝水的路上了,這樣羊就要少吃草,他在每天來回的路上琢磨著,得想個法子解決這個問題,他想到了在白楊河裏堵個小壩,把河水往這個山穀裏引過來。這個其實不太難,這個山穀本來就是河道,他都觀察好了,水流起來會很暢通的。他就趁羊喝水時,開始在河裏築土壩了,但後來一想,山穀裏有了沙金,就是白楊河裏的水流到山穀,會不會也喝不成呢?這麼一猶豫,就打消了引水的念頭。他才不敢拿羊的性命下賭注呢。他想著還是平平靜靜地來回跑吧。

這樣平靜的日子維持時間不長,天就熱了,夏天到了。先是太陽不再像以前那麼溫暖了,像火一樣從天上潑下來,烘烤得他酷熱難耐。以前的夏天也這麼熱,但他頭上頂個衣服什麼的遮遮陽光,靜靜地坐著不動,也不見得有多熱。但今年不一樣,他要不停地來回跑著去趕喝泉水的羊,活動量可比那一群羊大得多,就特別熱,每天早上一起來,燥熱就包圍了他,汗水幾乎快淹沒了他,但為了羊的性命安危,為了讓它們能多吃點草,他起早貪黑,整天都像個水人似的。這都不算什麼,最可恨的,還是他的兒子。兒子自從上次來後,回去就到處準備淘金的工具,並且在夏天剛到來時,帶來幾個像他一樣的二流子,到山穀裏來淘金子了。

他攔不住兒子,手裏的鞭子可以管住一百多頭羊,但管不住他兒子,還有那幾個二流子,他們的力量顯而易見比他強得多。他忍氣吞聲地隻好隨他們去折騰,隻要他們不妨礙他放羊,他才不去生這個閑氣呢。他早就看清楚了,兒子除了和他慪氣外,就沒打算繼承他的放牧生活。他也沒有指望兒子能成為一個好牧人。

兒子和那幾個人開始在山穀裏淘金了。他們先把泉眼挖大,從中撈出泥沙,洗呀、搓呀,幹得熱火朝天。聽了都叫他心煩,他便離他們遠遠的,隻是偶爾拿眼瞅瞅,不去理會,他才懶得去問他們淘到金子沒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