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知道我很多事情的樣子。”
“知道你的事情並不難,隻要我想知道。”他說著,將她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嘉士最初是間很有前途的公司,歐辛麗也是個出色的老板,她懂得審時度勢,也很清楚自己的優勢在哪裏。可人一旦安穩了,就會忘記最初是靠什麼才能走到今天。”他的聲音很平靜,似乎是在陳述著某個既定的事實,但口氣裏有著一股濃濃的審判意味。
“嘉士今天有這樣的結果並不稀奇,倒是鍾小姐你什麼時候繼續你的鋼琴事業呢?嗯……或者說為我彈奏一曲。”
那是很多年前,有人為他彈奏過一曲《Merry Go Round》,那曲調他至今都還記得。
“很久不彈,早就忘記了,你要是不嫌棄,有機會我給你彈。”她呼出一口氣,低頭玩著自己的長發。她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因為她曾經說過,隻會為一個人彈琴。
“嗯,我會等著你。”肖恕的聲音略微有些低沉,他看得出她在敷衍他。她的態度微微有些讓他不自在,不過沒關係,來日方長,他不在乎她現在的那點小心思。
“我困了,想要休息會兒。”說著她便按下調整鍵,將床調整到最舒適的位置,躺好,背對著他。
“好。我先回公司,晚上再來看你。”他撫了撫她的長發,轉身離開了她的病房。
唉,為什麼要為了一個已經不在的人對他遮遮掩掩,淮楚心裏覺得悶悶的,好像有種負罪感。她又坐起身,彎著身子環抱住自己的膝蓋。她以為那些事情已經過去了。
他不是挺好的嗎?什麼都順著自己,想著自己。換作以前鍾家沒落魄時,他可能是有目的地接近。可現在她什麼都沒有……淮楚想著,手心攤開,看到那抹朱砂痣。
你覺得他好嗎?我覺得挺好的,可就是太好了。
她看向窗外,陽光明媚,不似那天的狂風暴雨。
病房外,有人一直看著房間裏的她,跟著她一起歎氣。
她心底總有地方是他無法觸及到的。
海城,歐家別墅裏。
砰的一聲巨響,桌上的古董花瓶被砸成碎片,歐辛麗氣得癱坐在沙發上,歐楊一臉慚愧地站在一旁。他人已經到了機場準備出國躲一段時間,沒想到他媽比他速度還要快,早就安排了人在機場堵他。
“媽,我錯了還不成麼?錢沒了再賺就是了,氣壞您老人家的身體可就不好了!”說著,他給用人使了眼色,端了一杯參茶過來。
“媽,消消氣,來喝點參茶。”歐楊將參茶放倒歐辛麗的麵前,又是捏肩又是捶腿的。
歐辛麗一隻手已經拿起杯子,看了一眼歐楊後又氣得把杯子重重地摔倒桌上,剛沏好的參茶燙了他一手,疼得他連連呼痛。
“媽,疼。”
“別叫我媽,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你知不知道因為你,我的公司損失了多少錢?你要錢大可跟我說,我有什麼不能給你的,非要去偷公司的錢?”
“別說偷這麼難聽,我隻是暫時借用一下,用完還會還上的。”
“還?你拿什麼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欠的那些賭債,惹上了什麼人。我實話告訴你,這次我們要是成功就能打個翻身仗,失敗了,你跟我都要喝西北風去了。”
“沒那麼慘吧……”歐楊從小順風順水,沒想過自己家會出什麼大事,因為在他的眼裏,他的媽媽是無所不能,有好幾次公司都麵臨倒閉,都是靠他媽媽給救回來的,他以為這次也一樣。
看著兒子還是這樣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她才發現自己真是一個失敗的母親,她以為給了他錢就是對他好,對他無止境地放縱就是對他好,她以為有什麼事她抗住就好了,卻沒有發現自己在一步步毀了這個孩子。
曾經的她是力挽狂瀾將公司從破產邊緣救回來,可這次她知道,沒那麼簡單。她查過那些標書和資料,查過那些新注入的資金,查過她認為所有會出現紕漏的地方。
卻發現一個被她遺漏很久的問題——公司從很久之前就出現了問題,而她卻不知道,她的腦海中想到一個人,一個她很信任的人。
從那天起,她就再也沒有見過Elise。
那個跟了她三年,陪著她一步步將嘉士做到今天規模的女人。
她有些疲倦地上了樓,也不理身後討饒的歐楊,推開書房的門,走到了書桌前坐下。
桌上放著的是一張她和歐楊的合照,她拆開相框,裏麵一張發黃的舊照片掉了出來。照片上是兩個妙齡女子,都是白襯衫藍裙子,意氣風發地仰著笑臉。
月光透過窗戶照進屋裏,灑上一層銀色地毯,她撿起那張照片看了很久,眼角好像泛著淚光。
這麼多年了,終究還是沒能放過她。
淮楚回到公司的時候已經是一周後了,從走進公司的那一刻,就明顯能感覺到整個公司氣氛很壓抑。
林琪的位置空蕩蕩的,而Elise辦公室的門一直緊閉。她不在的這段日子裏,公司已經開始發生了變化。
“歐總已經一周都沒有回來過了,Elise也是,不會出什麼事了吧?”隔壁組的女孩在低聲私語。
“別說她們了,就連林琪都不見了。聽說我們公司和鼎楓合作的案子失敗了,而且資金鏈還斷了。沒發現公司最近人心惶惶的嗎?”另一個女孩說道。
“是啊,老板和高層不見就已經很那什麼了,現在林琪也不來,不會是他們一起出了什麼事吧?之前可是林琪一直跟著鼎楓的合作案的。”
“對的,原來是鍾淮楚,後來才是她。你瞧鍾淮楚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還整整休息了一周。”
“那可不,人家可是鼎楓老總的女朋友,在我們這種小公司簡直屈才了。再說了,人家好歹以前也是豪門千金,這點小風小浪見多了吧。”
“唉,我才來公司半年,想不到這麼快又要重新找工作了!前段時間我還跟我同學說自己現在工作多好多好,真是沒想到啊!”
“別歎氣了,誰讓你沒姿色去釣金龜婿,落難的鳳凰還有人捧在手心上,人跟人真是沒法比啊!”
話音剛落,她們都不約而同地看向淮楚。
淮楚很是自然地朝她們笑了笑,兩人覺得訕訕的,低頭繼續工作。
看來標底泄露的事情讓公司陷入了危機,本應出現在公司的老板和Elise都沒有出現。林琪不在她倒不覺得意外,這事本來就是她和歐楊搞出來的。
按照歐辛麗一貫的作風,沒理由這麼久不回公司補救,躲起來可不是她的風格。至於Elise,就更沒有理由消失不見,整件事與她無關,作為一個高層沒理由這麼久不出現。
她好像想起了什麼,下意識地去看手機,忽地感到有人過來,隻聽見柯盈喊了一聲“歐總”。
隻見歐辛麗身著千鳥格套裝,徑直走進自己的辦公室裏。沒過多久,淮楚看見一個不常見到的人也來了——蘇俞。
蘇俞的裝扮沒有像之前那樣走雅痞風,今天他一身正裝,黑色西服灰色細條襯衫,淡紫色的領帶,帥氣的外表吸引著公司女生們的目光。
Elise不在,蘇俞就直接進了歐總的辦公室,看來是跟之前的合作案有關係。
淮楚正在想著,桌上的手機就響起來了。
“怎麼了?”這是那天在醫院見過後,肖恕第一次找她。雖然他走的時候說晚上要來看她,但他並未出現,直到她出院都沒有出現。
“在哪裏?”他問道,語氣很關切。
“公司。昨天出的院,今天就來上班了。”她語氣裏帶著明顯的疏離。
電話那頭停頓了一下,他繼續開口問道:“身體好點了嗎?晚上我接你去鄧伯那吃飯。”
隻字未提自己為什麼會爽約,為什麼不來看她。
“不了,晚上我還有事。”
“生氣了?”
“沒呢,有什麼事情我該生氣嗎?”明明很介意他這幾天的消失,可偏偏不肯說出來。淮楚想了想,自己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對一個男人如此說話了。
肖恕在電話那頭笑了笑:“在氣我這幾天都沒有找你嗎?”
“不是。”口氣裏的不滿任誰都聽得出來。
“那天臨時有事,出了趟國,今天才回來。我想你病了需要休息,就沒有再打擾你。我晚上去接你,知道你這幾天吃得比較清淡,去鄧伯那吃點可口的,如何?”
“你等等。”淮楚起身離開了辦公區域,來到樓梯間,“吃什麼都無所謂。以後不許再這樣一聲不吭地消失這麼多天。”
喜歡一個人,總會有失了分寸不像自己的時候。無論淮楚外表多強勢,骨子裏終究還是喜歡被人寵著。
“不會了。”
“鼎楓要對嘉士做些什麼?我看見蘇俞來公司了,剛剛直接進了歐總辦公室。”
“嗯,我要收購嘉士。”
他回答得如此坦然,淮楚愣了一下。
“為什麼?”嘉士的業務並不算特別突出,這個領域裏有很多比它更優秀的公司,而且如今的嘉士不過是一個爛攤子,收購過來意義不大。
“你是覺得收購這麼爛攤子沒有必要是嗎?”他說的正是她想的。
“嗯。”
“如果我說,就算是個爛攤子我也不會讓它繼續生存下去。這個理由你覺得怎麼樣?”
“你跟歐總有過節?”她聲音清冷,不再是剛才那般嬌嗔。
“沒有,我隻是替一個人來討回她應有的東西。”
沒有過多的解釋,他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淮楚頓了一下,對於歐辛麗,她謝謝她給了自己一個工作的機會。在她看來,歐總管理這間公司沒有出什麼特別大的紕漏,作為一個女人來說,她其實很不錯。
可這隻是她的淺見,究竟肖恕與歐總之間有什麼過節,她不知道;為什麼他要這樣做,她也不知道。可一旦嘉士被收購了,她似乎又要重新考慮自己的工作了。
這件事與肖恕無關,也不想與他有關。
“好,你和她的事我不會管。”她說著,無所事事地在台階上來回走動。此時有快遞員走樓梯上來,大包小包地將她擠到一邊,她避讓不及,崴到了左腳,輕聲呼痛。
“怎麼了?”肖恕電話那頭忙問道。
“剛才不小心崴了一下腳,有些疼,恐怕今天不能跟你去吃飯了。”快遞員在前方連連道歉,淮楚揮了揮手示意不要緊。
“嗯,沒關係。我家書櫃裏有跌打藥膏,很管用的,你讓淮希去拿一下。”
淮楚掛斷電話,活動了一下左腳,還好不是很嚴重。她微微歎了口氣。
在她和肖恕之間,肖恕總是扮演著一個很出色的男朋友角色,有求必應,對她照顧有加。哦,還會救她於危難。
可就是這份好,讓她猜不著摸不透,他做什麼事都有自己的一套,不需要她去參與,隻需要聽他做出最後的決定就可以了。比如這次嘉士的事情,又比如那次酒會。
曾經的她喜歡究根問底,喜歡掌控一切,無論身邊人做了什麼,她都要知道。那時的她像個獨裁者一樣,判定著別人的得失與對錯。
肖恕從某個方麵也同她一樣,是個獨裁者,隻不過他表麵上看著比她更謙遜,不像她,喜怒形於色,但最終的結果都是一樣的。
原來喜歡一個人,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原來,也會有那麼多的不安和疑問。
她似乎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問題。
剛進辦公室,她就聽見歐總焦急的聲音:“蘇總,您等一下。”
快出大門的蘇俞停下腳步,轉身看向歐辛麗。
“歐總,還有什麼事嗎?”蘇俞的聲音不似平常那樣溫和,聽起來頗有些冷淡。
“我們……我們可以在談談,請不要搶走我的公司,它是我的心血。”
她用了“搶”字,這讓公司同事們不由得朝這邊看過來。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到自己強勢的女老板如此低聲下氣。
“歐總,我們一切都是照流程做事,您的公司現在資金虧損得很嚴重,如果不接受我們的提議,恐怕過不了兩天,銀行就會來清算。到時候如果宣布破產,豈不是連現在都不如。您說呢,歐總?”蘇俞說得很慢,聲音並不大,但卻讓在座的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大家都倒吸一口氣,然後開始了竊竊私語。誰都沒想到公司這麼快就淪落到破產的地步。
“它是我的心血,我不能讓它就這麼沒了。蘇總,難道就沒有別的路了嗎?”這話似是說給蘇俞的,其實也是說給她自己的。這些天她都在外麵奔波,希望能籌集到資金來解決現在的困境,可誰承想那些生意上的合作夥伴一個個對她閉門不見,還有的甚至惡言相向。
她的公司在之前也經曆了很多風風雨雨,每次都能化險為夷,可這次她的直覺告訴她,可能真的走到頭了。
說這麼多,不過是希望得到一個不算太差的結果,不過就目前情況而言,她除了接受蘇俞的要求,似乎別無他法。
“歐總,我們開出的條件已經算很優厚了,您不妨考慮一下。”蘇俞說著,朝著淮楚的方向走過去,忽地像是又想到什麼,扭頭對歐辛麗說道,“我希望歐總您能認真看下我為您準備的文件,裏麵有很多內容都很精彩,值得您考慮是否要接受我們的提議。不過就我個人而言,您是一個很出色的經營者,隻可惜,您並不是一個出色的母親,不然也不至於被自己的兒子拖累成這樣。”
話說得很官方很客氣,但誰都能聽得出他最後一句話的意思——嘉士能有今天,都是拜歐楊所賜。
“鍾小姐,很久不見。聽肖總說,你前幾天生病了,現在好點了嗎?”蘇俞聲音溫和地回過頭問淮楚,同剛才對歐辛麗的態度截然相反。
“你好,蘇先生,現在好多了,謝謝。”淮楚回答道。
蘇俞笑了笑,與淮楚擦肩而過,離開了嘉士。
歐辛麗有些頹然地穿過人群想要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可沒走兩步,突然暈倒在地,周圍一片嘩然。
“歐總,歐總……您怎麼樣了!”
“快叫救護車!”
大家都有些慌張,有人忙著將歐辛麗扶到椅子上坐下,有人忙著叫救護車,也有人躲在一邊偷偷跟朋友打電話八卦自己的公司出事了,要幫忙找工作。
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不過一轉眼的工夫。淮楚看著眼前的歐辛麗,想起了自己的父親。那時候她的父親倒下的時候,也是同樣的場景,如果要說有什麼不同,大抵是冷眼旁觀的人多過關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