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恕站在門外,歎了一口氣。現在的他狠絕、聰明、冷靜,深藏不露,這些個性統統都不屬於謝錚。肖恕就是肖恕,那個叫謝錚的孩子早就和他母親一起深眠於地下。
對麵是他未婚妻的家,她應該在家憧憬著自己的婚禮吧?下午三點,他們約了設計師試婚紗。肖恕一步步地走下樓梯,並沒有同淮楚打招呼。
淮楚其實很早就已經出門了。她去花店買了一束新鮮的百合花,去了西郊的墓地,她父親埋葬的地方。
望著墓碑上熟悉的容顏,淮楚的眼睛已經泛紅了,她將手中的百合花放在墓碑前,輕輕地問道:“爸爸,我來看你了,你……好嗎?”
回應她的是死水一般的寂靜,她還真傻,爸爸怎麼可能會有反應?
“爸爸,我要結婚了,他叫肖恕。他個子很高,長得……長得很漂亮,有時候我覺得他長得比我好看。他對我很好,有的時候我覺得他跟你好像,對我好得有些過分,什麼都順著我,知道我想要什麼,有時候我會錯以為他是你派來照顧我的。”淮楚蹲下身來,將鍾思遠墓碑邊上的雜草一點一點地清除幹淨。
“我是不是挺傻的?你們又不認識。除了徐逸,我第一次感受到原來一個人可以無條件地對一個人好。我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哪怕很多時候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在做什麼,可我依舊很喜歡他。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並不喜歡他。當時我被人冤枉,是他幫我解的圍,雖然我知道他並不是刻意要幫我;淮希出事,是他替我處理的。再後來發生了很多很多事情,如果不是他,恐怕我現在很難再來見你了。”她拿手帕仔仔細細地擦著鍾思遠的照片,照片已經蒙上一層灰塵,她擦得很仔細。
“對了,忘了跟你說淮希的近況了。他最近開朗了許多,病也好了很多,現在在一家咖啡館做事。你也知道他咖啡煮得很棒的,他好像喜歡上和他一起工作的女孩了。那個女孩很開朗,我想,淮希變得開朗應該跟她有很大的關係,雖然他經常繃著臉,但我知道他是喜歡她的,隻是這傻小子自己不肯承認罷了。”
淮楚就這麼一邊清理鍾思遠的墓地,一邊和他說著自己的近況。她不是個多話的女孩,從小到大有什麼話她隻肯告訴鍾思遠,也隻肯告訴鍾思遠。
於她而言,父親不隻是作為她的長輩、親人,更多時候他像是朋友一般的存在。
她看了看時間,差不多到試婚紗的時間,她微笑著對鍾思遠的照片說道:“我走了爸爸,記得在天國祝福我們,我永遠愛你。”
淮楚不舍地看著鍾思遠的照片,然後離開了墓地。
天空湛藍清澈,偶有微風吹過。鍾思遠墓前的那一束百合清麗純潔,隻是不知什麼時候,它的旁邊多了一束雛菊和一陣若有似無的淡淡香水味。
那人一身白色修身套裝,精致的妝容,巴掌大的臉上戴著黑色墨鏡,約莫四十歲的樣子。她站在墓前,不遠處站著兩個穿黑色西裝的男人,似是保鏢。
她神情冷傲地看著墓碑上鍾思遠的照片,開口道:“鍾思遠,很久不見,沒想到我們再相見竟會是這樣的一種境遇。”
生離死別,不過彈指一揮間。明知這個道理,卻有很多人心有不甘,總想去拚一拚、搏一搏心中認為完美的生活。
淮楚坐在車上若有所思。這三年的時間並不長,但好像過了半輩子似的,如果不是家裏出了這麼大的事,她也許就這麼自以為是地過一輩了。
整日出席各種聚會,到了年紀就和徐逸結婚,然後等父親老了,接手管理鍾氏,做自己的家族企業的管理者。
當時她還覺得那種生活很無聊,可徐逸在自己生日那天遭遇車禍去世,從而引起了徐父的報複,最後自己的父親被活活氣死,幾代人經營的事業也毀於一旦。
她風光了二十幾年,卻落得家庭破敗,三年來吃盡苦頭,隻能說世事難料。可轉念一想,如果不是這樣,自己估計也不能和肖恕在一起。
如果說徐逸給她的感覺是關懷備至,那麼肖恕於她便是由衷的安心,她第一次有那種特別強烈的感覺,想要和一個人在一起,那是一種趨於本能的追求。而當初和徐逸在一起,更多的是炫耀,如同遇到一件出彩的禮物,拿到它就能得到更多人的重視。
以前的她還真是一個自私的女人。
淮楚趕到婚紗店時,已經超出了約定時間,此時已經有店員等在貴賓室。
“鍾小姐請進,Ada還在忙別的客人的事情,您先到休息區稍微等一下,她馬上出來。”
“沒關係。”她微微點頭道。
Ada是港城近幾年來迅速躥紅的設計師,專門做高級定製服裝,服務的人群也多是世家小姐和商界名流的夫人,不過幾年的時間已經開了工作室。
但很多人都忘記了,Ada當年之所以能從眾多設計師中脫穎而出,是因為某一次鍾淮楚出席一個很隆重的頒獎典禮時,穿了她的設計。那是一套孔雀藍的抹胸長禮服,大膽出位的設計一下子吸引了眾人的眼球,也將鍾淮楚獨特的氣質展露無遺。那之後,Ada漸漸有了名氣,找她設計的人也多了,從此在港城的時尚圈站穩了腳跟。
那個時候,許多新人設計都爭相為淮楚設計衣服,因為這是在港城最快最有效的成名方式。
約莫過了半個多小時,Ada才裏麵的房間出來,看得出很疲憊,但看見鍾淮楚時,又展現出她職業化的笑容。
同樣,讓Ada覺得疲憊的罪魁禍首——鍾思雅和薛宸宸母女倆,也看到了鍾淮楚。
“鍾小姐,你來了?不好意思,剛才有些事耽誤了。怎麼沒看到肖先生,不是說一起來試衣服嗎?”雖然許久沒有和鍾淮楚有來往,但是她一見到鍾淮楚,還是下意識地以這樣的態度對待她。
“沒關係,我剛到沒多久,他有事可能要晚一些來。很久不見,Ada。”淮楚對她微微一笑,像是重逢許久不見的朋友。
淮楚的態度讓Ada大出所料。以前的鍾淮楚是她見過的最難搞最難伺候的客人,自己最初為她設計衣服的時候不知聽過多少冷言冷語,還被數落得偷偷躲在角落裏掉眼淚。即便後來借助她在港城的時尚圈站穩腳跟,她對這個女人也隻是感恩有餘,喜歡無能。
當年鍾氏出事,她還慶幸自己再也不用伺候這位難纏的闊小姐了。可沒想到她銷聲匿跡了三年之後,又高調地重回了上流社交圈,還和現在炙手可熱的新貴肖恕訂了婚,看來這位鍾小姐手腕不減當年。
可眼前的鍾淮楚,多了一絲平和,少了一分戾氣。
“喲,Ada,難得遇到自己的老主顧,還是一副諂媚的樣子,可真是難為你了!”薛宸宸見Ada對鍾淮楚的態度明顯比自己好很多,心裏很是不爽,便開口酸她。
Ada聽她這麼說,微微皺眉,薛宸宸真是像極了當年的鍾淮楚,可她卻沒有淮楚當年的那份氣質,頗有些畫虎不成反類犬的感覺。但畢竟是自己的客人,她還是賠著笑臉說:“薛小姐說的哪裏話,鍾小姐約的時間比現在早,我讓她等了這麼久,出來道個歉是應該呢。薛小姐您的衣服修改過之後,我會安排人給您送過去,不會耽誤您婚禮的進程。”
婚禮?淮楚抬眼看了一下薛宸宸,樣子沒怎麼變,還是原來那副不討人喜歡的模樣,衣著品位倒是稍微靠近圈中人了。以前的薛宸宸什麼都想要和她一爭高下,雖說薛家也是世家,但實際上在她姑父去世之後,早就外強中幹,不複當年。所以薛宸宸的衣服並不是那麼的昂貴,但現在這身看得出價格不菲。
一番對話也引來了姑姑鍾思雅的注意,她走過來牽著淮楚的手說:“淮楚,恭喜你!聽說你和肖總訂婚了,怎麼也不通知我這個做姑姑的,我還是看雜誌報道才知道你訂婚的。鍾家已經沒有什麼人了,我這個做長輩的還能幫你安排一下婚禮的事情。對了,我們宸宸也訂婚了,和友達貿易的大兒子。”
聽到這話,淮楚不免在心裏冷笑,鍾思雅裝傻的本領還是不減當年。什麼叫做鍾家沒什麼人?這時候她才想起她是長輩了?那當年她被禁止參加自己父親的葬禮是怎麼一回事?那份親子鑒定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她在背後做那麼多事,還真以為淮楚不知道嗎?私吞了淮楚的遺產到現在還有臉來說自己是長輩,她也配!
“薛夫人,您真是會說笑,我可不記得自己有什麼姑姑。這麼多年都是我和弟弟一起生活,並沒有得到過外人的恩惠。婚禮的事我自己會安排,薛夫人還是安心置辦薛小姐的婚禮,到時候別忘了請我去喝杯喜酒。”
一旁的薛宸宸瞪著淮楚,心裏小小地鄙夷了一下自己的未婚夫。她和淮楚一起長大,自然是知道自己的未婚夫當年是怎麼追鍾淮楚的。
“怎麼不見你給我們發一份請柬呢?好歹也是一起長大的姐妹不是嗎?”
薛宸宸話一出,讓被鍾思雅剜了一眼。教了這麼久還是不夠聰明,被人用話一激就亂了分寸。
“不是我不想發,隻是肖恕說了,婚禮要宴請的人很多,所以閑雜人等,能不請就別請了,以免讓其他賓客覺得為難,畢竟大家都是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
這話把鍾思雅和薛宸宸氣得夠嗆。
“鍾淮楚,別給臉不要臉,你不就是攀上肖恕這棵大樹嗎?有什麼了不起的,一個破了產的名媛,一個靠女人上位的男人,蛇鼠一窩,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薛宸宸到底是年輕,幾句話下來就忍不住要和淮楚吵起來。她走到淮楚麵前,想要推她一把,可剛想抬手就被人拉了一下,身體不由得往後退了幾步。
“薛小姐,請你注意說話的方式,就你剛才的那些言論,我可以告你誹謗。”就在這時,肖恕突然出現在眾人麵前,這讓還在逞一時口快的薛宸宸有些措手不及。
她還未開口,鍾思雅已經笑臉盈盈地對肖恕說:“不好意思肖先生,我女兒年紀還小,說話失了分寸。她不是有意的,還請肖先生不要跟她一般見識。您能娶到淮楚這樣的好女孩,是福氣。屆時我一定會備一份厚禮送到你們婚禮上。”
薑還是老的辣,鍾思雅這個圈子待了這麼多年,知道口舌之爭毫無意義。當然,她在說好女孩三個字時還是加重了語氣。
但肖恕的臉色還是未因她的道歉而有什麼變化,也沒有接她的話,而是走到淮楚身邊牽過她的手說:“不好意思,我來晚了,你可不要怪我啊。”
與之前的疾言厲色相比,肖恕說這句話時像變了一個人。淮楚也笑著跟他說:“還好你來得晚,才讓我有時間和薛夫人薛小姐敘敘舊。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們還是沒變,還是這麼有意思。”
“嗯,不過無關緊要的人還是少理為好。Ada,衣服都準備好了嗎?”肖恕淡淡道。
一旁的鍾思雅和薛宸宸見對方徹底把她們當成空氣一般,氣得要死,可還是要笑臉相迎地告別。
鍾思雅氣衝衝地拉著自己的女兒下了樓。她活到現在,從未被人如此無視過,想當初,肖恕可是有機會成為她女婿的人。鍾思雅瞪了一眼薛宸宸,深歎一口氣,終究是比鍾淮楚差了不是一星半點,任她怎麼栽培這個女兒,還是上不得台麵。那個女人她就很不喜歡,她生出來的女兒也那麼不招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