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楊沒想到自己無所不能的媽媽會在一個月後將自家公司拱手讓人,更沒想到的是,自己竟然在一夜之間變成了窮光蛋。看著自己家的別墅被貼上封條,他和媽媽一人一隻箱子坐在門口。
“媽,為什麼會搞成這樣?”歐楊埋怨地問歐辛麗,臉上帶著怒氣。
“還不是因為你!要不是你動了那筆錢,我們怎麼可能淪落到這個地步?我以為你頂多是喜歡吃喝玩樂,沒想到你居然會給我惹下這麼大的麻煩。如果不是我,你現在估計早就進去出不來了,我的好兒子!”
歐辛麗半生基業毀在自己兒子的手裏,可再生氣又能怎樣,說到底終究是自己的兒子,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血脈。
手機突然響起,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她遲疑地按下了通話鍵。
“喂?
“嗯,我是。
“這些事情,你怎麼會知道?你究竟是誰?
“好,我現在就去。”
如果說剛才歐辛麗的臉上隻是憤恨,那麼現在的她看起來卻十分驚恐,這讓歐楊也有些詫異。他推了推自己的媽媽,問道:“媽,你怎麼了?”
“你先去酒店住下,我有些事情要處理。”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隻留下歐楊一個人望著自己曾經的家發呆。
南城的街道因為老舊,所以顯得很髒,到處都是坑坑窪窪的。歐辛麗走在路上,她的一切都與之格格不入,那雙限量版的高跟鞋也沾上了積水。
她回港城有五年的時間了,卻從來沒有回到過南城,這個她從小長大的地方。如果不是因為那個人,她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這裏。
還是那棟老舊的小樓,她一步一步地踩在台階上,雖然是白天,可樓道裏有些昏暗,每走一步都讓她心裏一涼。當她終於站在那扇大門前時,手心已經滿是冷汗。
正待敲門,此時門卻打開了。開門的是一個高大的男人,這讓歐辛麗頗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覺。
“你好,歐總,我想我還是應該稱呼您為歐阿姨?”他的聲音冷冷的,再也不是曾經那個甜甜地喊她歐阿姨的小男孩。
其實最初在報紙上見到他時她就覺得有些麵熟,眉眼間還有些老友的痕跡,可當時她沒有多想。現在看來,她如果當初多些警覺,不至於像現在這般措手不及。
“那我應該稱呼你為肖總,還是謝錚?”歐辛麗揚起臉,挺直了脊背,想要使自己看起來不那麼落魄,因為每次到這裏她都是那麼落魄。她以為自己可以擺脫這一切,結果還是徒勞。
肖恕輕笑一聲,身子側了一下,請她進到屋子裏來。
歐辛麗走進屋,這麼多年過去了,這裏的擺設竟然絲毫沒有改變,隻是牆上少了那一家三口的合照。
“原來這麼多年,唯一不變的還是這裏。”
“哪有什麼地方是一成不變的,您不也成了歐辛麗歐總。”
“謝錚,我知道你恨我,我也能猜到你做這麼多事都是為了替你母親報仇。”她說著,淚水毫無征兆地掉下來。這麼多年了,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的。
“如果您想要這麼認為,也無可厚非。我隻認定一個道理,善惡終有報,什麼因得什麼果。您當年做出那件事的時候是不是沒想過會有今天的下場?”
“對不起,小錚,真的對不起。”
她叫他小錚,就像很多年前那樣,隻可惜他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喜歡跟著在她後麵要糖吃的小男孩。他不再是謝錚,他現在的名字叫做肖恕,肖嵐的肖,寬恕的恕。
可他卻做不到去寬恕別人,在他的認知裏,誰傷害過他,傷害過他在乎的人,都應該得到懲罰,得到他們應有的報應。
歐辛麗癱坐在沙發上,她知道現在說什麼也沒有用了,因為她做下的錯事是無論如何也於事無補。
她看見櫃子上相框裏的合照,突然有一種回到當年的感覺,那是她和肖恕母親的合照。那時候她們是親密無間的好朋友,那個時候她不叫歐辛麗,那時候她的名字叫做歐秋菊。
其實她不是什麼海城人,她是地地道道的港城人,從小生活在南城,這個社會的最底層。父親是個貨車司機,整天喝酒,母親閑賦在家,整天打牌。而她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打理家務,她常常會看到母親大聲地指責父親無能和父親醉酒打了母親,她的童年是在無盡的辱罵和毆打中度過的。
可後來一切都變了,她的父親發現了自己的老婆在外麵有了別的男人還懷了孩子,他瘋了一樣衝到那男人家裏揪住自己的老婆和那個男人。他抄起一把鐵榔頭就砸向他們,砸得血肉模糊,直到他們都停止了呼吸。
聽說他母親懷的是個雙胞胎,當時她在想,這樣的結果對於他們來說其實不錯,因為不用出生後去遭受那麼多的痛苦。
她的父親被判了死刑,她也變成了孤兒。那一年她十四歲,不得不從學校輟學,還好,她有一個好朋友,叫作肖嵐。她是學校裏出了名的漂亮女孩,家庭條件也不錯,是南城這邊的富人。
她無依無靠的時候是肖嵐給予了她很多幫助,無論是物質上還是精神上。有時候連她的妹妹都嫉妒她們,覺得她和肖嵐才是親姐妹。小小年紀的她沒有什麼工作能力,便一直在堂叔的雜貨店裏做收銀打雜,一直待到她二十三歲。而肖嵐大學畢業後嫁給了青梅竹馬的男朋友謝軒。她一直很羨慕肖嵐,無論是長相、家庭還是婚姻,一切的一切都讓她羨慕不已。
她受夠了雜貨店的生活,被別人慫恿著去了一家酒店做服務生,說是服務生,其實是些上不了台麵的工作,但薪水很豐厚。肖嵐知道了很生氣,讓她不要在那種地方上班,但她卻沒有聽肖嵐的話。她並不覺得在那種環境裏有什麼不好的,錢掙得多就行了。
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麼是值得她依靠的,唯有身上有了錢她才能安心地在這個城市生活下去。她很努力地工作,不管什麼樣的客人她都搶在別人前麵,這也讓很多人妒忌。經常有人背地裏說她壞話,給她使絆子設圈套。
她就在這樣的環境裏一邊掙錢,一邊和她的“競爭者們”鬥智鬥勇,而這幾年裏肖嵐生了個兒子,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地生活在港城。
她認識了一個男人,那男人很寵她,也很愛她,不讓她繼續在那種環境工作。男人出手闊綽,一擲千金,竟也讓她相信了這年頭連鬼都不相信的愛情。她覺得自己很幸福,覺得終於自己比得過肖嵐了。
一天夜裏,肖嵐來找她,說自己的丈夫好像出軌了。知道這個消息後,她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想笑,這個從小讓她羨慕的女人到頭來還是不如自己。她們去了一家很高檔的酒店,果然發現了肖嵐的丈夫和一個有錢女人在一起。在她看來,那個女人比肖嵐漂亮,比她年輕,比她有錢,她甚至陰惻惻地覺得謝軒的眼光不錯。
再後來他們離婚了,曾經的金童玉女勞燕分飛。而她卻在肖嵐最無助的時候騙走她所有的積蓄,美其名曰是拿著這些錢去做投資,幫她們母子多掙點錢好過下半輩子。
她拿著這筆錢和那個男人去了海城,想要改頭換麵重新開始,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叫歐辛麗。當她以為自己終於可以有一個家的時候,卻發現那個男人一直在騙她,最後她隻是拿著很少的錢離開了。而離開他之後,她才發現自己懷孕了,不得不用開始做一些小生意糊口。
可能是上天派這個孩子來彌補她這麼多年對於家庭和親情的缺失,她很珍惜這個孩子,給他取名歐楊。也許是托這個孩子的福氣,她的生意越做越好,越做越大,終於成了商場上的女強人歐辛麗。
結果最後還是毀在了這個孩子的手上。歐辛麗淚眼婆娑地看著站在對麵的肖恕,當她知道肖嵐死訊時,她也有過那麼一絲絲的愧疚,可那點愧疚轉瞬即逝。她從來沒有理會過因為她而成為孤兒的謝錚,她所有的生活中隻有自己和兒子歐楊。
肖恕看著這個落魄的女人,不帶絲毫感情地坐在她旁邊道:“您知道嗎歐阿姨,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跟我說,以後要好好對歐阿姨,她是個苦命人,長大了不隻要對爸爸媽媽好,也要對歐阿姨好。可身為媽媽的好姐妹您,卻在媽媽幾近崩潰的時候給了她最致命的一擊。我至今都無法忘記她抱著我要自殺時絕望的眼神,你知道聽到她說‘所有人都不可信,所有人都是騙子,沒有人可以相信’的時候,我的心裏是多難過嗎?”
“我真的真的沒有想到她會自殺!她一直是一個很堅強的人。”
“再堅強的人在受到接二連三的打擊後,也會受不了的。”
“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錯了,真的!”
“沒有用了,這世上沒有後悔藥的。”肖恕抬起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我想,警察應該已經到了,你的寶貝兒子歐楊想必現在已經待在警察局裏了。讓我想想啊,什麼罪名呢?挪用公款?偽造文件?還是……”
“夠了,蘇俞不是說了,隻要我把公司賣給你們,就放我兒子一馬嗎?為什麼要騙我!”歐辛麗聽到這話,突然暴怒。她做這麼多就是為了她的兒子,沒想到最後他們出爾反爾。她起身抓住肖恕的胳膊,可被他一把甩到地上,她癱坐在地上,絕望地望著他。
“您也說過會幫我母親,可最後呢?其實,我應該謝謝您,讓我知道這世上任何人的話都是不可信的。”
肖恕的眼中充滿了厭惡,他就這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崩潰的歐辛麗。她用她的自私教會了,他這個世上誰都可以肆意地對身邊的人說謊,哪怕殘忍地傷害了對方,還可以這麼若無其事地繼續生活下去。
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麼理所應當,你以為他們是你的朋友,你就應該相信他們。但總有人會一麵像透支信用卡一般透支著你對他們的信任,一麵在背後拿著鈍刀子將你分筋錯骨,來換取他們認為有價值的東西。
不是這個世界不夠美好,隻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不堪一擊,有時連說謊的必要都沒有。
“如果歐阿姨您還有點良知的話,是不是應該到我母親的墓前向她懺悔多年前你因為一己私利所犯下的錯誤?”
“求求你,放過我兒子吧,他還年輕,如果坐牢了,這輩子就完了!”歐辛麗哽咽著,她死死地抓住肖恕的腿,乞求著他。肖恕搖搖頭,到這個時候她心裏想的還是隻有她那個廢物兒子,
“他是還年輕,但他的一生早就因為你的溺愛給毀掉了。我救不了他,你也救不了,在港城裏,也沒有人能救得了他。有句話叫做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話我現在還給你,從此之後,我們兩不相欠。”
肖恕掙脫了她的束縛,朝門外走去,砰的一聲關門聲,像是對歐辛麗最後的審判。
在她的印象中,謝錚是個善良的孩子,禮貌懂事,性格溫和,像他媽媽一樣。
曾經一度,她對他如親生兒子一般,可謝錚畢竟不是自己的孩子,他是肖嵐的孩子,這個她人生中唯一的摯友確實教出一個好兒子。但在利益麵前,她把友情看得很輕,這二十多年裏她竟沒有一次去祭拜過肖嵐,哪怕她的死有自己的一部分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