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離沙仿佛陷落在一個無窮無盡的夢境中。
她仿佛看到了幼時的自己,要哭不哭的舉著長劍,艱難而努力的維持著自己標準的戰姿,而身旁是舉著木棍的父親,嚴苛的臉龐上盡是不滿意,隻要自己哪怕做錯一個動作,那根木棍就會毫不留情的落在自己的身上。
她見到了年紀還小的越鳳柩,抱著滿身棒痕的自己,心疼地替她吹噓著傷口。
她見到了陽光燦爛,她和越鳳柩躲在紫藤花架下,偷偷分吃一個不知道從哪裏順來的地瓜,兩人相視而笑,互相嘲笑著彼此嘴角的食物殘渣。
她夢見了小島纏綿不斷的春雨,母親掙紮著從病榻上坐起來,尖叫著朝她撲過來,指甲差點劃破自己的臉頰。
“你這個怪物!你不是我的孩子!你不是!滾!怪物!”
她望向自己的眼神,充滿了厭惡,惡心,陰鬱得就像沼澤裏終年不散的,潮濕而冰冷的霧氣……
就連越鳳柩緊緊握住自己的手指,也帶來不了任何一絲溫暖。
她夢見越鳳柩抱著年幼的自己,穿過越家古宅長長的回廊,一步一步,木屐踩在地板上的聲音,啪嗒……啪嗒……
“柩哥哥,為什麼母親不喜歡我呢?”
“她隻是生病了……”
她也夢見卓辰己,原祿水,夢見陸伽羅,西門夏嬰,也夢見牧斐,還有唐括……
舉著手術刀的少年,獰笑著朝自己走來。
“你不是我的朋友,你隻是一個怪物而已……”
“怪物!”
“惡心!”
昔日裏那些笑臉終於變成一張張驚恐的臉龐,雜亂而紛擾,蛻變成無數的魔爪,將她拽入深淵。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怪物!
我明明……
她驀然睜開眼睛。
觸目是深藍的天空,皓月皎潔,星辰如輝……
還活著?
她反射性的想坐起來,脖頸處卻出來了一陣劇烈的疼痛,讓她瞬間痛呼出聲……
“如果我是你的話,最好是好好躺著。”清淡如水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也不帶一點情緒。
少年盤腿坐在過火堆旁邊,忽明忽暗的火光,映襯著蒼白的臉龐,眼底的神色也忽明忽暗……
“牧斐!”越離沙咧嘴笑了:“真巧,地獄也能見麵。”
“你可能要失望了,這裏並不是地獄。”牧斐一邊說著,一遍朝火堆了添了兩把柴火,末了又嫌惡似的看了看自己的手,隨手抓過一旁不知道從哪裏撕下來的布條,不緊不慢的一根一根的手指擦拭著。
越離沙看著他那個樣子,忍不住笑了兩聲,肋骨處卻傳來一陣陣疼痛,讓她忍不住倒抽了兩口冷氣。
“肋骨斷了兩根,手腕脫臼,肩胛骨脫臼,活著算是命大了。”牧斐站了起來,走到她的身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你竟然還能這麼快醒來,可真是個奇跡。”
越離沙躺在地上,望著他麵無表情的臉,忍不住勾起嘴角:“也許……大概是因為……我是怪物吧。”
“怪物?”牧斐似是很不解她的話,偏著頭沉默了一下,然後又說到:“也有這麼說我。”
他說得如此坦然,如此理直氣壯,仿佛一點都不覺得這是一件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越離沙這下是真的繃不住了,大笑了起來。
聲音如此清脆,在寂靜的夜色中,卻隱約透出了一股荒涼的意味。
這讓牧斐莫名的有些不喜,他不喜歡這樣的越離沙,眼前的這個少女,笑起來應該是燦爛的,幹淨得如同陽光下曝曬的鵝卵石,肆無忌憚得就像呼嘯的夜風,而不是眼前這種明明在笑,卻隨時都會哭出來的樣子。
“別笑了!”他突然打斷了她。
越離沙輕咳了兩聲,偏著頭微微笑道:“那麼怪物先生,你是否能幫我坐起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