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來,為了表示我的愛,我把全部“體己錢”包括獎金、夥食結餘之類,拿出來給花子買了紗巾、絲襪、香脂、洗發膏之類,一件什麼“綸”的上衣,幹去了我三個月的零用錢。我的經濟越來越拮據,“小九九”也不怎麼好打了。最低廉的牙膏,每天隻是擠出一點點,磨得光禿禿的牙刷子來回委屈地在牙床上拉幾下也隻能冒出一點點沫來。這我是心甘的。為了她,就是扒皮抽筋,也是情願的啊。“看人家海根的花子!”當人家這樣稱讚時,你知道我心中是什麼滋味麼?
把我和天下第一美女放在一起,還說得這麼熱乎,在我看來,這就是最高榮譽利潤。諾貝爾獎金獲得者也不曾有過我聽到這話時那種得意心情吧!
可是,當我看到她海藍色褲子的立線,被光陰無情的手,逐漸揉平了的時候,心啊,就像被小狗咬住了,一陣陣發疼;又如被繩子勒住了,一會會抽緊。仿佛那道立線消失了會有損她的完美形象。再想想她在時髦衣裝前戀戀不舍的神情和羨慕的目光,我馬上感到一種責任,尤如潛伏在前沿陣地的戰士。幹癟的錢袋再也掏不出什麼了。
“傻瓜,你就沒有家啦?”
還不至於利斧都劈不開得得我這個傻瓜,對這種旁敲側擊,當然能領會了。“給母親要?對!母親是愛我的。母親也愛花子呀!花子登門時母親不給過錢嗎?母親不是說過,這是風氣嗎?既是風氣,花子又那麼不同一般,料想她老人家不會駁回的。嘿!多好的風氣!”一向對習俗不聞不問的我,竟然對它感興趣了。
“我要三十塊錢。娘。”我一向直出直入,還不會拐彎。
“幹嘛使?”
“給花子買褲子。”
大凡稍有覺悟的人,當意識到所說的話,不那麼光明正大時,總難免不那麼理直氣壯吧?雖然,借助“風氣”,借組母親對我的愛,好像這樣做有點道理,但心靈深處總有點不實在。
母親沉思了半天。看著她打著補丁的衣裳,我心裏也說不出是什麼味兒。好像後悔說了那樣的話,又希圖母親能夠答應下來。
母親抬起頭,瘦弱的手垂下來,擔憂的目光瞅著我:“根子,你要買個媳婦啊?”
就像尖刀紮進心髒,我一愣:“買?不!不是啊?”
可愛的母親啊,你老人家怎把“買”這個庸俗的字眼和我,和我的花子連在一起哩?霎時,母親變得陌生了,仿佛不是我的母親了,連個路人還不如!
母親大概沒有想什麼是路人吧?自顧自地說下去:“你待她好,這我知道,也讚成。可你看看這幾個月你都變成嘛樣?上月獎金沒你的份了吧?我不稀罕那倆錢!那說明你在外頭混得嘛樣!你天天念叨”愛情“鬧半天,感情愛料子褲呀!”
就那會兒,一股熱辣辣的火從我的心底燒起來,是羞臊還是憎惡,我也說不準。唉!愛情與料子褲能扯到一起麼?
不知道是愛情褻瀆了神聖的母愛,還是母愛褻瀆了神聖的愛情,反正二者總有誰玷辱了誰。
我和母親之間有了一層薄薄的牆。雖仍能隱隱約約地看到母親的心,母親也還掌握著我,可到底不如從前看得真切了,好像總有什麼要在她麵前遮起來,總要掙脫母親的羈絆,向著愛的另一端靠攏。
所以,當聽到她問我“她待你好不?”時,我猶豫了。好不?好。我骨子裏也這麼認為。可怎麼個好法?我倆在一堆,總還是大衣櫃、寫字台之類的額不離題兒,這些她比我懂得多,見識廣,要求高,膽子大。這些東西弄齊了,擺著好看,用著方便。是誰的?還不是你的!愛你使你生活得幸福,還不就是待你好麼?可這些怎麼對母親說呢?總覺得這種好法和母親期待著的不一樣,象電磁的兩極,擱不到一塊,我在中間跳來跳去。一個要把我吸到這端,一個要把我吸到那端。我努力掙紮著,保持中正。可最近,帶“負電”的,也就是花子那端,“磁力”越來越強烈了,我正身不由己地向彼處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