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將軍令(1 / 3)

紅日從古槐後麵露出臉兒,霞光將街道染得紅彤彤。高低不齊的房屋和樓群沭浴著光彩,昂揚了頭,在那裏挺立著。

梁教平佇立在黃土坡上,雙手插在雪花呢大衣兜裏,嗡巴緊緊抿著,深邃的目光象在期待著什麼。這時,一通震天響的鑼鼓由遠而近,胡同裏一支娶親隊伍簇擁而出。前導是幾杆紅旗,五六個孩子擎著。手臂凍得紅紅的,中間一個還抹著鼻涕,仍舊擎得很直。象在執行什麼莊嚴的使命。梁教平不由微微一笑,目光順著人流尋找。突然,他的眼睛亮了:盼盼!我的寶貝兒子!小家夥同樣抿著嘴唇,擎著旗幟,呱呱邁著正步,亮亮的眼睛直視著前方。兒子也在做著偉大的事業了!他向兒子投去一道嘉許的日光。

兒子正雄糾糾地走出他的視野,他不由將腰板挺了挺,又習慣地去摸脖頸。本來是檢查風紀,卻摸著領帶結。嗬,鮮紅的領帶!他又想起鮮紅的領章帽徽。幻化著第一次佩戴時的情形,品味著那份甜蜜和溫馨。

隨後,便是樂隊。

謔,好威武,好雄壯嗬!銅鼓銅鈸,大號小號。紅綢子飄舞著,攪動著紅霞,營造出一個火紅的世界。五顏六色的人群簇擁著過來。街口,有人叫著“洋鼓洋號”!

梁教平眉心蹙了蹙,小聲糾正道:“是銅鼓銅號。”

樂隊蠻齊整,長長地排開陣勢。他想起軍樂隊。一如這融融的朝霞,冉冉的紅日。樂隊奏起雄壯的國歌。他挺得筆直,看著五星紅旗徐徐升起。那一刻,他感到了無比莊嚴和偉大。國旗升到頂部飄著,整個廣場簇擁了她。東方,碩大的紅日跳躍而起。他的眼淚再也抑製不住地奔流而下,心中的大廈仿佛被支撐了起來,周身感到充滿了力量……。

樂隊演奏技巧不高,倒粗獷和驃悍,在場子裏旋起一股飆風。《我家住在黃土高坡》……長短管號抽動著,兩個青年扭起來。場子漸漸擴大,中間閃出一個圓。鎮民們以為要大飽眼福了。伸長脖頸,往裏觀看。孩子們跳躍著:“要跳舞了!要跳舞了!”他心中掠過一陣悲衰。他想起在首都觀賞《天鵝湖》的情形。小朋友們全然沒有一絲驚奮,雖然那是一家外國著名的舞蹈團體。

他抱緊肩胛,搜索著兒子的目光,想看看有什麼不同。

兒子將紅旗抱在懷裏,屏息靜氣,眼睛瞪得烏圓——原來竟也如別家孩子一樣呢!他搖搖頭,不再看他。

場子裏,拖著鼻涕的大偉充當起維持。拙笨地擺動著手臂,目光呆滯,粗啞地吼著。惹得孩子們罵,男人們笑,女人們疼。大偉和自己同齡。兒時常一起玩耍。唱“一根蔓上兩顆瓜呀”,數他唱得甜。後來,因和人爭一個上大學推薦指標,敗了回到鎮裏,就蔫了。女人也沒討得,漸漸風蝕成這樣。

他盯著大偉,大偉的目光與他撞在一起。閃閃爍爍,象是兩潭黑水。他宛若被抽了一鞭,心裏灼痛起來。

“我的大偉啊!……”

他心底叫著,強硬地將目光扭開了。

男青年中有一位穿了女人衣裳,蹬著高跟鞋,脖頸圍了紅圍巾,紅衣紅褲,在場子裏扭臀轉腰的,手舞足蹈。麵部做了表情,與對舞者調笑。周圍有了嘻笑。那速度便漸漸加快。於是,便有了喝彩。

兩青年對著錯脖,手臂擺平在胸前,脖子來回錯位。他跟老校長學過,無論如何不得要領。老校長笑他一根筋。就一根筋吧。直到現在他仍然認為,如果平等競爭,清華北大的門照舊是為他開著的。在京城那幾年,他曾幾次悄悄跑去清華園邊,慢慢撫摸著高大的紅牆,看著那些寵兒出出進進,想著那個未圓的人生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