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家一下子擁擠了起來,雖然是棟別墅,但平日裏也就我們三個人在住。舅舅生性不喜外人,所以家裏也隻請了幾個鍾點工。
像辛穆他閨女這樣沒日沒夜住的,還真是頭一個。我總是跟舅媽抱怨,這孩子跟她爸一樣惹人煩。舅媽每每聽到都隻是笑我小孩子心性,我也不解釋,這種畸形的心情,自然沒人理解。
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好像自從辛穆出現之後,我就開始把這個孩子當作了外人。我自然知道這種想法很無聊,可我不得不承認,當初讓我生下這個孩子的一部分動機,就是想讓辛穆知道,我帶著我自己的孩子,也可以過的很好,我不需要錢不需要辛家賜予我任何東西。可是無論是寶寶的長相,還是她那副趴在辛穆肚皮上的懶散模樣,都讓我心裏無端的升騰起一股火焰,仿佛她已經是一個有了思想的大人,她應該跟我——她的母親,站在同一個陣營裏,她應該完成我無力完成的對辛穆的懲罰,而不是帶給辛穆做爸爸的喜悅。
在生下她的這一段日子裏,我即使有奶,也很少親自喂她,而我自己打心眼裏從未怪罪自己涼薄。
大抵我還不是一個合格的媽媽。
可辛穆,他也絕對不是一個合格的爸爸。起碼在孩子還未出生前,他付出的太少。
那個時候,我已經能自己坐起來,也可以四處走動。我坐在床邊,跟他們一樣逗逗孩子,互相說話,一切看起來好正常,和任何一個新添了個寶貝的家庭沒什麼兩樣。
給我做順產手術的醫生過來做出院之前最後一次檢查。他拉起病床邊上的簾子,我躺下來,某個動作牽動了傷口,一陣鑽心的痛,我忍不住叫出聲來。幾乎是同一秒鍾,簾子那一邊嬰兒的哭聲響起來,讓我一下子淚濕了眼睛,在心裏喊:這是我的孩子,這是我的孩子。
那個時候,她出生已經天,直到那個時候,我才真正明白,像刀鋒劃過皮膚一樣深切體會,她就是我的小孩,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
而且,在那個瞬間,我們似乎都煢煢孑立,她隻有我,我隻有她。我暗自發誓,那是不用語言,也無法用語言表達的誓言,我要保護她不受傷害,直到有一天她不再需要我,同時手足無措,急得想哭,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應該怎麼做。
回去的路上下了雨,早春的雨總是這樣不疾不徐,看著不斷打在車窗上雨點,順著玻璃流下去,轉過頭剛好看到後視鏡裏的自己,蒼白憔悴,像是剛剛被人從地牢裏拖出來的。要麼這就是生活,至少是其中真實殘酷的一麵。而愛情,最美最炙熱,如兩顆無限接近的恒星,碰撞燃燒毀滅,最後剩下的隻有無邊無際的塵埃而已。
回到家裏的時候看了看手機,很多未接來電,也有許多短信。
我打開第一條:“恭喜你,注意身體。”
默默的放下手機,始終找不到一句合適的話來形容我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回複高一的這條短信。其實我真的很想問他,恭喜我什麼?
至於寶寶,有的時候,我不讓月嫂碰她。自己喂奶,換尿布,給她洗澡。目不轉睛的看著她每一個動作每一次呼吸,生怕一個疏忽,她會忘記了喘氣或是心跳而意外死去。直到累得不行了,蜷在嬰兒室的扶手椅上睡著,然後又被哭聲驚醒。
有的時候,比如她哭個沒完沒了,我要拚盡全力才能克製住自己不要把她摔在地上;給她洗頭,我托住她的頭,心裏想得全都是她軟塌塌的細細的頭頸折斷了情景;或是她整夜整夜的不睡覺,我想往她的奶瓶裏加二鍋頭,好讓她還有我自己死死的睡上一整天。那些時候,我不讓自己碰她,全丟給月嫂,把自己關在臥室裏睡覺或是發呆,任由房間之外的一切自生自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