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不能感知的細微物質又是怎樣生成萬物的呢?他說:“中和備質,五材無名也。”(《論語·述而》皇侃疏王弼《論語釋疑》)無名,即無形。以無形的“五材”,即細微物質,通過“中和”的形式而生成萬物。他的“中和”,不是有形物的摻合,不是保持物質原有特性的物理過程,而是通過化學的過程“中和”出有新特性的新物。他說:“其為物也混成。”(《老子指略》)“混成無形,不可得而定。”“混然不可得而知,而萬物由之以成,故曰‘混成’也。”(《老子》第二十五章注)“混成”的過程是看不見的,“物以之成,而不見其形。……成之不如機匠之裁。”(《老子》第四十一章注)它不像機匠剪裁那樣,用有形物來拚合。人們最能感受、也最能反映這一過程的是“五味”的“混合”。“至和之調,五味不形”。(《論語·述而》皇侃疏引王拐《論語釋疑》)完全是形成新物的化合過程了。
產生新物的這個過程,也不是“天”有意誌、有目的行為結果,因為這些細微物質是“先天地生”(《老子》第二十五章注)。而為“天下母”。所以“天地任自然,無為無造,萬物自相治理”(《老子》第五章注)。萬物自然生成,這就摒棄了神化的天命論。
王弼對天地的生成和萬物生成的看法,表明他已確知有某種具體的細微物質,卻因科學的水平,又不能說得更具體一些,所以隻好把它叫“無”。許多後輩學者把他的“無”理解為虛無不實際存在的東西,這也怪不得了。唐代劉禹錫和柳宗元可算王弼的知音。“古所謂無形,蓋無常形耳”(劉禹錫《天論中》)。“獨所謂無形為無常形者,甚善”(柳宗元《答劉禹錫天論書》)。“無”即是無常形之物,卻能生成萬物。
“無”能生“有”,“無”是萬物之本,而一切具體事物都隻是“有”,是“末”。所以要“以無為本”,“崇本息末”。自然界的這個規律,人類社會也應當遵循。所以治理國家應“無為而治”。王弼並未陷於空談哲學理論,他從社會政治入手研究,把社會現象也提到哲學的高度來認識,實際上,他是想用高層次的哲學理論來指導社會政治。
二、“無為而治”的治國謀略
曹魏正始時期,我國的北方雖然取得了局部的統一和相對的安定,但全國尚未實現統一,曹魏政權的內部矛盾也日益尖銳。麵對複雜多變的政治局勢,王弼進了認真的觀察和深刻的思考,提出了如何理順各種關係,以達到大治的政治謀略思想。這是時代的需要,也是王弼得以顯示才華的難得機會。
王弼認為:“處困之極,行無通路,居無所安,困之至也。凡物,窮則思變,困則謀通,處至困之地,用謀之時也。”(《周易·困卦》注)處於困境之時,正是有識之士出謀劃策的好時機。人類社會的發展與自然的變化有相通之處,所以,“觀天之文,則時變可知也,觀人之文,則化成可為也。”(《周易》注)要掌握自然和社會的變化規律,了解它們的內在聯係,采取正確的治國方法。“以道治國則國平,以正(政)治國則奇兵起也。……以道治國,崇本以息末;以正(政)治國,立辟(法)以攻末。”(《老子》第五十七章注)這裏的“道”和“本”都是指“無”。這個“無”,是哲學概念“無”的具體運用,在治國問題上,就是要抓住根本,而不糾纏枝節,國家就能大治。相反,隻注重政權的威勢、刑法的苛煩,隻能導致頻繁用兵,結果不僅不能治理好國家,而且可能導致失去天下。如何處理“本”“末”,是事關大局的關鍵問題。
王弼多次提到“崇本息未”、“崇本舉末”、“崇本統未”幾個說法。“息”與“舉”“統”似乎矛盾而令人不解。實際上,“統”“舉”,是就“本”與“末”的關係而言的。本,是本原、根本。它可以在社會政治中起主導作用,它統攝各種表象,所以,應當“崇”或“舉”。“舉本統末,而示物於極者也。”(《論語·陽貨》皇侃疏引王弼《論語釋疑》)抓住了“本”,即“無”這個綱,對具體問題就能處理恰當。“以其無能受物之故,故能以寡統眾也。”(《老子》第十一章注)
“息”是對“本”“末”的具體處理而言。把握住了“本”,對各種具體現象可以采取不同辦法。有的要掌握它,所以要“舉”,有的則應取消或限製,所以要“息”。了解它們之間相互依存、相互轉化的關係,抓住問題的關鍵、根本,才能治理好國家。他說:“崇本以息末,守母以存子。”(《老子指略》)“守母以存其子,崇本以舉其末。”(《老子》第三十八章注)以母子的關係來比喻本與末。所以,他在《老子》第五十二章注道:“母,本也;子,末也。得本以知末,不舍本以逐末也。”不能抓住問題的根本,治末不治本,舍本逐末,“皆舍本以治末”(《老子》第五十七章注)。就隻能導致國家的混亂和衰敗。
抓住“本”這個治國根本,最終實現“無為而治”。在實施過程中,它並不是僵死的教條。針對複雜多變的具體情況,王弼認為還應有靈活性,要有應變的能力。“是故用無常道,事無軌度,動靜屈伸,唯變所適。”(《周易略例·明卦造變通爻》)對各種具體情況采取恰當的方法靈活處理,這並不是容易的事。“權者,道之變。變無常體,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不可豫設,尤至難者也。”(《論語·子罕》皇侃疏引王弼《論語釋疑》)權力的運用要適應時代的要求,要合乎“道”,所以應把握和順應社會發展的規律。“為隨而令大通利貞,得於時也;得時則天下隨之矣。隨之所施,唯在於時也。時異而不隨,否之道也,故隨時之義大矣哉!”(《周易·隨卦》注)不能審時度勢,順應時代潮流,必然自取滅亡。“為隨而不大通,逆於時也。相隨而不為利正,災之道也。”可見正確估計形勢,正視現實,而采取正確的措施治國,是至關重要的。
處於亂世(或各種製度尚未完善)而急需變革的創始時期,一國的君臣、有為之士還應奮發有為、剛健積極,發揮高度的主觀能動性,應天順民。“夫能輝光日新其德者,唯剛健篤實也”(《周易·大畜》注)。“成大事者,必在剛也”(《周易·小過》注)。修德而成大事,也要剛健有為,創立新製。“革去故而鼎取新,取新而當其人,易故而法製齊明。……鼎者,成變之卦也。革既變矣,則製器立法以成之焉。變而無製,亂可待也。法製應時,然後乃吉。賢愚有別,尊卑有序,然後乃亨。”(《周易·鼎卦》注)新的製度也應順應時勢合理製定,這才能走向無為而治的理想境界。
創始階段,需要確立製度,包括名分等級。“始製,謂樸散始為官長之時也。始製官長,不可不立名分以定尊卑,故始製有名也。”(《老子》第三十二章注)這樣,“上守其尊,下安其卑,自然之質,各定其分。”(《周易·揭卦》注)上古樸散之時如此,變革時期也是這樣,一執古之道,可以徹今,雖處於今,可以知古始”(《老子·第四十七章注)。借鑒古製,根據時代需要創建新製,“創製不可責之以舊”(《周易·蠱卦》注)。不能死搬硬套,而要有創新,這是君王有為之時。
製度確立之後,就應該無為而治。順應社會發展的自然規律。“萬物以自然為性,故可因而不可為也,可通而不可執也。物有常性,而造為之,故必敗也”(《老子》第二十九章注)。“聖人達自然之性,楊萬物之情,故因而不為,順而不施”(同上)。“明物之性,因之而已,故雖不為,而使之成矣一(《老子》第四十七章注)。隻要真正認識和了解人類社會,就不會把個人意誌強加給社會,社會就會得到治理和發展。相反,隻會失敗。所以,“善治政者,無形、無名、無事,無政可舉,悶悶然,卒至於大治”(《老子》第五十八章注)。“以無為為居,以不言為教,以恬淡為味,治之極也”(《老子》第六十三章注)。無為與順應自然是一致的,它可以使天下大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