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亂中,我們交纏的影子分開,呼嘯的熱血退潮。
天,像藍色的玻璃,反射著陽光的亮度。
為了姐妹曾遭遇的悲劇不再重演,鷸,你趕快走吧,我也要回到那幽暗的居所。
悄悄地,我帶了一粒沙子——愛的見證,沉入寂寞的淵底。
我的殼,又恢複了往日的硬度,抗衡著歲月的侵蝕。
鷸,我靠對你的思念度日,用飄滿你氣息的回憶,在孕育打磨一輪小小的月亮——用它,照亮自己生命的途程。
任憑潮漲潮落。
任憑海枯石爛。
山寺桃花
龍隱寺山上的桃花,在四月的陽光裏已經漂洗得很白了。
這裏一樹那裏一叢的桃花,映襯得桃樹枝很黑,映襯得山坡上尚未返青的枯草很荒蕪。
從山下泛動著粼粼波光的魚池那邊吹來的風,柔柔地輕撫著我的臉頰,讓我確信春天真的來了,盡管她還未能喚醒更多沉睡的綠色,來營造一種更加充滿生機的氛圍。
的確,走在黃土的山路上,還能隨處看見冬天蕭索的痕跡或說影子,比如那些被一場風雪折斷了莖葉的荒草,盡管風雪早已遁逃,但它們依然匍匐在山塬的肩頭,一副萎靡不振的神情,而春風的勸慰沒能在它們受傷的內心激起複蘇的力量。也許,等待傷口愈合還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
我擔心的是,若等到傷口愈合了,是否也會延遲了這些荒草的春天到來的時辰?
還是桃花好看。
可惜的是,這一樹樹桃花,它們最絢麗最熱烈的粉色花期已被我錯過。
花瓣上最初浮現的紅暈,幾經時間雨滴的敲打全然褪盡,隻剩下臨近枯萎的白,就像燃盡的火焰留下了灰燼。
但這不是桃花的過錯,而是我的疏忽。
是我沒有按期來赴桃花的約會,讓它們在空寂的等待中,一任生命中湧動的熾烈激情,由熱烈轉為平靜,繼而就逐漸退潮。
站在一棵桃樹下,我無言地凝望著一朵朵泛白的桃花。
有風吹來,一片片花瓣紛飛如淚,落滿我的臉上。
沒有人知道,我的心情已被這一場淅瀝的桃花雨淋濕。
梨花溝
梨花已經開敗。
溝裏的梨樹和杏樹、桃樹一起,悄然承擔起孕育果實的責任。
不多的一些人和鳥,先於我們抵達,有人在樹下的石桌上下棋,有鳥在樹枝上飛竄啼鳴。像梨花一樣潔白的柳絮輕柔地飄飛著,一團一團滑過你的臉頰,又棲落在我的肩頭。
於是,我感覺那柳絮隨著你的依依柔情波湧著,把我圍繞、撩動,使我陷入你的溫柔裏,不能自拔。
絲絲縷縷的愛意,在彼此相牽的指間傳遞。
結苔的石徑蜿蜒,我們緩步走向山坡的密林。
一路流泉相伴,浪花飛濺,猶如誰演奏的琴曲,在為我們的心跳伴奏。
梨花溝啊,正是被這一脈泉水牢牢地拴住,千萬年來,沒有被大風刮走,沒有被沙塵暴吞噬。
因而,這裏也才有草木繁衍,才有梨花年年綻放,才有桃花和杏花歲歲盛開。
才有我們在一隅滴翠的寂靜裏,品嚐愛情的果實。
親愛的,我說,你的愛就是清澈的泉水,在悄然滋潤著我生命的黃土溝。
當我老了,我對你的回憶就是一朵一朵綻放的梨花,依然會映亮我的心情,溫暖我溝壑縱橫的生命。
苦味的戀歌
對你的念想,是一脈汩汩噴湧的泉,它在我用理智構築的池子裏打旋、上漲,而我卻一再加固著堤壩,遏製著泉澎湃的流量。
這其實是一種無奈之舉。
因為,我沒有看到你鋪設的渠道。
或許有,此刻,不知何故,你卻用一道柵欄將其遮掩,而你就躲在柵欄後麵,向我綻一朵神秘的微笑。
無從釋放情愫的心靈,便承受了那一泓水的重量,一如矗立海邊的一塊礁石,在不斷地忍受著海潮的撞擊!
你的世界仍然安靜。
而我的歲月,卻是濤聲陣陣,浪花飛濺!
——相思如帆,它因不能駛入你的海域,在不安地晃動,任憑我用一條鐵鏈把帆拴住,也無法使它保持安靜。
就仿佛,嗅到遠方草原青草氣息的一匹白馬,它一再用嘶鳴表達自己的渴望,怎奈,籠頭和韁繩牢牢地扣緊著它的皮肉,束縛著它充滿野性的活力,馬啊,便無法用強勁的四蹄將草原的柔軟和無邊的遼闊打開。
母親的手
那是拉過架子車的手。
裝滿夏天的麥子或冬季大白菜的架子車,在故鄉的田野裏勒出兩道深深的車轍。同時,斜挎右肩的繩套,在母親的肩頭也勒出一道深深的螺紋狀血痕。
深深的車轍,深深的血痕,深深的記憶,由那個年代烙在我的記憶裏,時間抹不掉。
那是攥緊掃帚的手,端起喂豬食盆的手。
母親忙碌的身影,驚起窄長院落的灰塵,灰塵追隨著她的腳步起起落落,緊張著屬於她的時間。還有一些物件不時被碰出聲音,讓我聽到的黎明如此熟悉。
清晨,當我從屋裏走出來,飯已熱在鍋裏,門西側泥爐的火很旺,一頭黑豬在豬圈裏懶洋洋地酣睡著,院落很幹淨,留在地上的一條條掃帚的絲紋,看起來既細膩又親切。
那是抹過眼淚的手。
一次,我和同學摔跤,致右臂骨折,她正和鄉親們在很遠的麥地割麥子,顧不上看我,我由同學的爺爺領著去西安城的一家醫院去治療,後來傷臂就由石膏和紗布固定了好久,並由一條繃帶吊在胸前——那樣子,讓堅強的母親淌了好幾次眼淚,心裏紮滿了麥芒。
直到傷勢痊愈,我的右臂能正常活動了,那些紮在母親心上的麥芒,才由時間一根一根拔出。
那是緊握大頭鐵鍁燒開水爐的手。
1979年,被下放到農村10年的母親帶著我們從陝西老家回到甘肅平涼,回到父親身邊。由於丟掉正式工作,她幹起臨時工,在父親單位燒開水爐。一個工廠的開水爐很龐大,它像一匹巨獸,每天從早到晚要吞食大量煤炭。
母親的工作就是:先啟動開關,然後操起大頭鐵鍁,搗開沉重的生鐵爐門,從旁邊的煤堆裏一鍁一鍁鏟起煤,投進火焰呼嘯的爐膛。這時,那巨獸顯得很興奮,它伸出長長的火舌,咀嚼著煤炭,將煤炭消化成熱量,煮沸注滿鍋爐裏的水。
幾個水龍頭排列在鍋爐外麵,熱乎乎地等待著一隻隻從車間,從辦公室走來的暖水瓶。
如今,性格潑辣的母親,已經衰老得很慈祥了。擺滿桌上的藥瓶,也時常提醒我,時不時要被各種疾病折磨一下的母親,正如她所說“在活天天了”。
每天中午下班後,我還要回到母親那裏吃飯。
我注意到,母親的手老在抖,像懸在樹枝上的一枚逐漸幹枯的秋葉在抖,抖得我心慌啊。
而秋風繼續在吹。
我真想擋住風,不讓它吹向母親。讓母親安度晚年,猶如落山的夕陽,在安靜和溫暖中一點一點把生命的餘暉收回。
可是,風很鋒利,穿透了我的身體,繼續在吹!
使我對母親身體的擔憂,總是伴隨著揪心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