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不出來。
我以為我會大哭,可是我哭不出來。回家把許願花精從抽屜撈出來,一想到這是梅堇岩送我的,又肝腸寸斷把它塞回去。
本來想讓自己埋在更巨量的工作中,可是一打開計算機想到這是梅堇岩給我的工作,就觸景傷情,況且隨之而來的黑眼圈會讓夏燦揚再也不許讓我碰出貨以外的工作,最後我隻好打電話給鳳勳。
“如果大神去找歐任東幫一個人排星盤,他肯定非常重視那個人,對不對?”我劈頭說。
我以為鳳勳這八卦王應該能給我肯定的答案。可是她安靜了好幾秒,才爆出:“妳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嗎?問妳最清楚,問我幹嘛?”
我呆住了。
是啊,鳳勳是給了我確切的答案——我的確是最懂梅堇岩的人啊。
可是他為什麼要那樣,像是給了我希望,瞬間將我推進水深火熱?我覺得我是他手中的扇子,他的手往哪裏擺,我就身不由己往哪裏撲。這一次,終於撲到死路上。
掛下電話,我臥倒在床,狠狠躺到隔天中午,才被樓下的汽車喇叭聲吵醒。我用枕頭埋住頭,手機竟也響起了。
“澍耘,妳怎麼沒出現?”是夏燦揚。“今天要去小蓮的外公家,限妳三分鍾內出來,不然我們就進去把妳架出來。”
我拉開窗簾,樓下停著一台九人座,夏燦揚手機按在耳邊對我招手,小蓮、小蒲、阿覺等也探了出頭。
我徹底忘了這件事。三分鍾內若沒下去,夏婆那瘋子恐怕真的會衝上來架我。
我胡亂塞了一把衣物到行李箱裏,衝到樓下時我想必是一臉驚慌,衝著夏燦揚說:“我睡過頭了。”
夏燦揚先是不信,然後視線掃向我的眼下,又掃向我的頭發,終於笑了。“有進步。我以為妳這個人從來不睡覺的。”他伸手把我沒分好的一綹頭發撥回正確的發線。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貼心的小動作令我很想哭,盡管這對他來說也許隻是個反射動作。
我從外套口袋中掏出發圈,藉由綁發轉頭,不讓他看見我的傷悲。
兩小時就到了第一個景點。我神思昏噩,一路大家聊天的字字句句我都左耳進右耳出,隻知道是瀑布。走了三十分鍾的小徑,大家看到瀑布,齊聲歡呼。我則生不如死,任由冷風撲麵。
後來聽到幾道喧嘩聲,過了很久我才意識到他們在叫我。
“命中缺玩的。過來。”夏燦揚在瀑布上的岩石平台上對我招手。
我如行屍走肉一樣走去。同事讓道,全都詭笑著,腳步挪得越遠,像是我即將前去的方向將有大難。要是平時我一定會想弄個究竟,可是我現在心裏正在下一場淒風苦雨,懶得探究,他們叫我做什麼就做吧。
“妳看看,漂不漂亮?”夏燦揚指著瀑布下方。
我站到岩石平台的邊緣,順著瀑布往下望,底下是河流中由幾顆巨石圍起成的小池,如一汪碧潭。
“嗯……”我這句嗯聲虛弱至極,連自己都聽不出來是說漂亮還是不漂亮。
“妳喜歡嗎?”
“嗯……”
“妳有帶換洗衣物吧?”他剛問完這句,我就感到他的手在我背後蠢蠢欲動,這陣子養成的直覺反應讓我側身躲開他那招,他卻早有計劃,換手推我後腰。
我失去重心,往水麵栽了下去。
我不知道我叫得有多大聲、有多久,風吹得我耳膜爆響,隨即遍身冰涼刺骨,墮入了水中。
大驚之下,我通體活了起來,求生本能讓我開始滑動四肢往上遊,像是一輩子那麼久,好不容易探出水麵深吸一口氣,旁邊隨即潑來一陣大水,夏燦揚正浮在我旁邊,笑得好猖狂。
上麵的同事笑得更是東倒西歪。他們串通好的。
“恭喜,這是夏園的入會儀式。”夏燦揚手腳劃動,看來遊刃有餘。“不太確定妳會不會遊泳,趕緊下來救妳——跳水很爽吧?”
“爽你的頭。”我出手想打他的頭。他哈哈一笑,長身出水,把我的頭按到水下。我臉麵又是冰涼,耳畔隻剩嗡嗡低鳴,眼睛在水中睜開是一股酸澀感,他促狹的笑臉就在我麵前。
也許是生死交關,我的感官變得極度敏銳,他張揚的眉眼,寬闊的下頷,向上飛揚如鵬鳥的發絲,如慢動作在我眼前播放。他的壯臂仍按著我頭頂不放,像要從我體內逼出什麼珍寶。
我很冷。打從上次梅堇岩在我手臂烙下那抹寒冷,我就冷到現在。我企圖推開他的手,每一次的推動隻有讓河水帶走我的體溫。我上去不得,後退不得,肺中的空氣已經快要吐盡,我開始驚慌了。
我究竟了解他多少?他會不會害我淹死?他混過黑道,當過流氓,分明是個有不良紀錄的人,不會是在玩我的命吧?
恐慌像毒藥一樣穿透我全身。我使勁吃奶力氣,扭頭狠咬他的手。
他一顫,鬆開了手。
我趕緊抓住機會往上劃,雙腳卻在這時被抓住了,我命休矣……正當我這麼想時,我的頭居然浮上水麵了。
是他幫我推上去的。
他的頭隨後探出水麵,伸起右手來看。原本外觀還正常,後來慢慢流出好幾道鮮血,一路流到手肘。他不可思議地瞪向我。
原來我咬得那樣狠。
四周落入一片死寂。上麵看熱鬧的同事,笑聲全消失了。
天哪,我做錯了。玩完了。夏燦揚這就會馬上遊過來,把我揍一頓,然後開除我吧?我堅持到此時的竊資任務,就要在今天失敗告終了。
但是……我等了老半天,他似乎沒有打算那樣做。
“我幫那麼多人做過入會儀式,第一次有人反應這麼激烈。”他的臉色竟然是……落寞?“妳該不會以為我是要淹死妳吧?”
“呃……”我不太確定該怎麼回應。
“我隻是想幫妳轉移注意一下。”他甩去手上的血,苦笑說:“其實妳隻要多等一秒,我就會帶妳上去換氣了。”
“我怎麼知道?我今天身體不大舒服。”
他遊過來,我下意識又想推開他,但他隻是拉住我的衣領,帶我劃向岸邊。
“現在還好嗎?”上岸後,他問。
我不好,我真的不好,但是看著他鮮血淋漓的右手,還有心焦如焚跑過來、七嘴八舌討論夏哥受傷後療程預約該怎麼應變的同事們,我忽然覺得自己沒有資格抱怨什麼,於是我衝著他擠出笑容說:“我好多了。”
我當晚十點開始發燒。
我出門抓的那把換洗衣物什麼都有,獨漏內衣。貼身衣物不便向人借,我也不好意思不穿,隻好讓它濕淋淋地包在裏麵,罩上一件外套掩飾,等我終於能衝到浴室卸下,內衣早就幹了,我也開始打噴嚏了。
在小蓮的外公家,他們先拱派洋表演通靈秀,再玩一場“今年誰跟夏哥去倫敦芳療展”的抽簽大賽,居然是我抽中,其實到時候我早就離職了。之後,因為小蓮的外公家房間不夠,夏燦揚就自願到外麵的旅館睡,因此大家又抽了一局“誰跟夏哥睡外麵”,是我跟小蒲抽中。幸好不是隻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