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我與梅堇岩回台灣後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對話。
幾天之後,他的辦公室搬進機具施工了幾天,變成療程室。他沒有再進過天母店。此時,全世界都看得出來,我被打入冷宮了。
三天的幸福,轉眼間變成永久的酷刑。
盡管這是可預料的結果,我還是不斷問自己哪裏做錯了?就在返台的航程,他的態度有了大轉變,或許是他必須麵對困難的抉擇和道德良知的批判,可是那轉變也太戲劇性。我到底是哪裏錯了?無數個夜晚我躺在床上,想推敲出如果我在哪時候對他說出不同的話,事情會不會不一樣?要是我在機場向他許的願望不是要他抱我呢?會不會有那麼一絲可能,他會選擇我?
盡管如此,我仍強忍洶湧的情緒,正常工作。為了維護梅堇岩的名譽,對鳳勳的追問抵死不承認。這些我還做得到,可是同事異樣的眼光是最可怖的,因此我加班時數遽降,到後來寧可把工作帶回家做。
“妳最近為什麼不加班了?她們都說妳以前加班一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鳳勳有天中午過來這樣問我。她是僅存會跟我講工作以外事情的人了。
“人言可畏。她們的眼光像飛刀一樣刺我的背,誰會想加班?”
“妳需要發泄一下。要不要我們晚上出去喝個爛醉?”鳳勳眼神一溜,看起來有點賊兮兮的。
但是我抱著幫情緒找個出口的心態,還是讓她帶我去華山大草原來場星光野餐。到了綠色香氣飄漫的草原上,竟然已有幾位同事坐在草地等著了。
“澍耘,妳可能不認得我。”一位有雙堅毅一字眉的女生首先站起來說話。“我是信義店的馬翩韶。”
她旁邊那個眼睛細細的女生我倒是認得,台南店店長袁厚華,她靦腆地朝我招手。“我特地上來幫妳打氣,我好怕妳離職喔。”
另外幾個女生接連跟我打招呼,有些說我幫過她們什麼忙,有些說聽過我的事跡,全都對我非常熱絡。
一陣寒暄之後,她們彼此交換個眼色,馬翩韶用講正事的態度對我說話了。
“抱歉,在妳失戀的時候要向妳提出請求。是我們請鳳勳找妳出來。為了公司的發展。”
“我沒有失戀啊。”我瞪了鳳勳一眼。
“我就說啊。”鳳勳也朝她們瞪眼。“她從來沒有承認。”
“我沒有失戀。”我強調。
“難道大神在機場真的隻是因為安慰妳才抱妳?”鳳勳向地下一坐,啪地打開梅酒罐。“我不信。我上次不小心把整箱精油摔破,嚇哭了,他也沒有抱我啊。”
我凝重臉色不說話,接過她的梅酒,仰頭喝下。
馬翩韶從她的肩包內掏出一個牛皮紙袋給我。“這個,大神來不及在出國前轉交給妳的。”
“對不起。”鬆菱頻頻低頭。“大家對這件事太關心、太好奇,沒經過允許就拆來看了,沒想到會是……”她伸伸舌頭,不敢再說下去。
這個牛皮紙袋彌封得十分密實,但果然已被拆開了。裏頭是一迭白紙,第一張是桃園機場的出境圖,梅堇岩幫我標示了出境路線。第二張是英國機場的入境動線及各個關卡檢查的證件,第三和第四張寫明了英國境內交通,包括購買牡蠣卡的方法,到旅館、奧林匹亞展覽館及巴赫故居的交通方式,以及入住的常用英文對話。最後還有一個小信封,裏頭裝著一張信用卡,附便條紙標注:“公司信用卡。倫敦搶匪多,另外保存。”
梅堇岩要交給我的東西,是這個?
他的線條畫得相當細密,看起來是費了不少時間。我想象他咬著鉛筆杆,在某個悠閑的下午,坐在庭園咖啡館,一筆一畫細細描繪出這些雅致的圖——他怎麼可能有這個時間?不會是這個畫麵。他多半是在無眠的夜,悄悄從女友身旁爬起,百忙中伏案繪製,直到窗外蒙蒙亮。
他沒有陪我走,但是他早已在心中陪我走過了一遭。
天哪,天哪,天哪……
“還有這個。”馬翩韶再丟給我一個小箱子。
是個鞋盒。我拉開看,是雙深藍色雪靴,內有絨毛,底部還有雪爪。
再忍不住,我眼前一陣洶湧,淚珠就這麼跌在雪靴上。
他的心裏果真有我、有我啊。如果我早點拿到這些東西,等同他一路守護我,我不會迷路,不會被搶,不會為了買牡蠣卡搞上四十分鍾。我會在倫敦街頭握著這些圖,無畏地到達每一個目的地,感覺他的每一筆繪觸,都在訴說對我的關愛。
或許,因為這樣我不會為了追搶匪跑上好幾條街,不會需要跟夏燦揚借錢,不會因為凍麻腳趾被夏燦揚拉進旅館裏,甚至根本不會跟夏燦揚重逢……人生的路線如混亂難測的蝴蝶飛行,我實在料不到。
“妳還不承認嗎?”馬翩韶說。
“妳們到底想幹嘛?”我把鞋盒抱在懷裏,用手背拭去眼淚。“如果要從我這邊套話去出賣大神,做任何不利於他的事情,妳們就找錯人了。”
馬翩韶又跟大家交換眼色,所有人都滿意地微笑。
“選妳果然沒有錯。”馬翩韶代表眾人發話。“跟妳說吧,大神狀況很不好。我在信義店天天看到他失魂落魄,被柳聖苣掐得快窒息了,我覺得這樣對公司的發展很不好。現在隻有妳能救他,所以我集結了支持妳的這一方,希望可以請妳幫忙讓他重新回到軌道。我們覺得妳才是對他好的搭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