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真的不同了。隔天我人生中第一次用掉特休假,中午過後才進天母店。

小姍看見我,好像聞到纈草之類的臭精油,一臉嫌惡。

我聞了聞自己的衣袖,沒味道啊。

走進店裏,我想再不敏感都該察覺了,所有人的眼神像要把我釘在十字架上。我趕忙走到自己的座位,開計算機搜尋柳聖苣的新聞。

“柳聖苣夢碎芳療才子驚爆出軌”

名媛柳聖苣日前才公布婚訊,記者昨日隨柳聖苣至桃園機場接機,原本預期芳療才子男友梅堇岩將重演甜蜜求婚記,不料撞見梅堇岩在機場與一馬尾妹擁抱,狀甚親昵。柳聖苣當眾質問,怒甩梅堇岩耳光,引發民眾圍觀。該女據悉為梅堇岩經營的芳療公司沁芳園職員,當日脂粉未施,外表清秀,頗有學生氣質。梅堇岩表示,因為該女沒有完成出差目標,情緒低落,因此加以安撫。他懇請柳聖苣原諒,他願意盡力修補兩人關係。

這是人間地獄。

這一刻我才真正懊悔在英國耽溺於他的懷抱,沒有去把許願花精做出來。

不過,懊悔有什麼用?就算我最後一日吵著要去做,依當時那情況,梅堇岩必定黏來,最後必然還是結束於我被迫毀花。

噢,他回去是麵對了什麼?怒吼、淚眼、迎麵砸來的醋壇子、來自未來嶽父的壓力、大眾媒體的羞辱?想到他必須承受的,我心痛如絞,雙手發抖無法用鍵盤。

我跑到小倉庫想要找鳳勳。裏麵傳來低沉的對話聲,不是鳳勳。

對了,鳳勳今天休假。

“妳們看那會是真的嗎?”是魏怡麗發話。我跟她並不熟。

“拜托,妳問這什麼蠢問題,梅大神吔,妳覺得梅大神會是隨便抱人的人嗎?”這是孟申軒的聲音,她比我資深但是升遷沒我快,我一直覺得她心有芥蒂。“上次項澍耘把腳摔斷那次,大神也隻負責打電話跟在旁邊指揮,需要移動她的時候,都是叫我們動手。像這樣的人會抱下去,鐵定有鬼。”

“他們平常看起來都那麼正經,工作那麼忙碌,怎麼會有時間談戀愛啊?”

“妳想嘛,每天在公司待得最晚的是誰?”

拍掌的聲音。“對喲,我還把他們想得多偉大,搞不好辦公室都變成他們的摩鐵了。”

“他們這樣搞,把沁芳園的招牌都砸壞了,丟死大家的臉。”這是小姍的聲音。“我弟本來就瞧不起我玩精油,他昨晚跑來跟我說,惡喲,你們老板玩精油玩到床上去。”

眾人一陣啐罵。

“現在老板會怎麼收拾啊?”魏怡麗說:“報導裏好像他把項澍耘切割得滿清楚的。”

“對了。”小姍壓低聲音。“我剛接到一通電話,信義店店長李桃英打來想確認老板要的辦公桌尺寸有多大,我聽不懂,就多問了幾句,她說老板今天早上打電話要他們把一間療程室騰出來當他的辦公室,還限期兩天完成。”

“這不意外啊。一個是豪門千金,一個是負債七百萬,妳會怎麼選?為了安撫豪門千金,斷就斷個徹底。”孟申軒說。

“可是七百萬對老板來說不是大數字啊,說不定兩人打得太火熱,老板就拿錢出來……”

我聽不下去,轉身離開。

我回到座位上做網絡文宣,可是心情不寧,半天做不出一件成品。

我不覺得自己是最慘的人,梅堇岩才是。在報導中我叫“馬尾妹”,他叫“沁芳園的梅堇岩”。他需要頂下來的,比我多了何止千百倍?我現在能做的,隻有把手邊這個工作做好,還有不讓他為難。

梅堇岩的辦公室燈是滅的,他今天沒有進來,沒有電話,沒有訊息,沒有信件。她們說的沒錯,他是著實要把我切割了。

我不驚訝,這原本就是意料中事。梅堇岩向來潔身自好,任何錯誤一定確實矯正。如今我是他高潔之軀上的汙點,是擋風玻璃上的泥汙,依照他過往的性格,一定得抹得幹幹淨淨。

下午兩點中我才聽見熟悉的腳步聲。他的腳步聲向來輕而穩,今天卻有點不規律,像被拖著走。

我的座位就在他的辦公室門口,他要進出辦公室,必先經過我。這待遇原來這麼特殊,我怎麼到今天才明白,難怪孟申軒嫉妒。隻是,從此以後,他的辦公室要改成療程室了吧?

梅堇岩進入我的視線。他的目光從我身上掃過去,一言不發。他的裝扮一如往常幹淨體麵,眼神透露似有若無的憔悴,那純粹是基於一個如我這般關心他的人才能察覺的不同。

他的辦公室內傳來搬物聲,直到紙箱堆出門口,我才有了現實的感覺。

他搬出最後一個箱子經過我時,我再也無法忍受這樣沉默的淩遲。

“你為什麼不把我解雇?”我盯著屏幕輕聲問。

他頓住腳步,宛如被石化。

“解雇幹脆多了,省得你大費周章,她也更能放心。”我像對著空氣自言自語。“或者,我主動提辭呈也可以,省下你一筆資遣費。”

“澍耘。”他的口中迸出我的名字,有驚訝,也有責備,彷佛不敢相信我能說出這麼決絕的話。停頓了許久,他才平靜下來,神情極其悲傷。“如果妳要這麼想,我很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