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個周末,果不其然,我的座位被潑糞了。計算機屏幕上用紅色油漆筆怵目驚心寫上“賤人”兩個大字。抽屜被拉出來摔在地上,物品灑得滿地都是。

我站在距離兩尺處,看著我的一方小天地,就此塵汙遍地。雖然早料到得罪李桃英會有後果,這後果比我想象得還不堪。

鳳勳捏著鼻子,在這時候發揮手帕交精神,陪我一同清掃。

“閨密的路太難走了。”她哭喪著臉。“妳能不能選個難度低一點的,比方說某個二線精油公司的老板,或是精油以外的產業也可以。”

鳳勳的效率展現在清掃上,幾分鍾內,糞就消失無蹤了。她很聰明地查到油漆筆可用植物油消除掉,我則把被汙染的文件用垃圾袋包緊。

“妳一定要給大神知道。”鳳勳惡搞地騎著掃把。“宮廷戲都這樣演。被欺負的妃子可以跟皇帝哭訴,皇帝就會懲罰壞妃子。”

“答應我,不要說出去。”我說。

“為什麼?”

“柳聖苣這招是要逼我走,我先忍著。”我握住她抓著掃把的手。“如果我走了,光是找新人遞補就讓大神頭痛。如果我鬧了,平白讓他的日子更難過。”

“大澍,這是潑糞吔,不是潑果汁。”她將掃把重重撐地。“下次還會潑什麼就不知道,到時候我可不幫妳掃了。”

鳳勳氣得掉頭就走,跑下幾階樓梯,不多久又跑了上來。“對了,我升職了,老板要調我到台中店。妳以後想找我掃,我也幫不了。”

我崩潰得幾乎無法站立。“妳跟夏燦揚吃飯的事,怎麼會傳出去?”

“這跟那有什麼關係?”

“孟申軒有沒有去?”

“她沒有去,不過她有問我們跟夏燦揚聊了些什麼。”

“妳們不會聊起史詩係列的配方,或最近我們的生意狀況,還是內部一些敏感話題吧?”

“妳怎麼知道?”

“妳這胡塗蛋。”我上前拍打她的頭。“吃飯就已經夠危險了,怎麼可以連商業機密都泄漏出去?”

“老板又沒有罰我,老板升我,他讓我從好幾間店裏自由選擇,還加薪咧。”

是了,鳳勳當然以為是升遷。一來此事並未發生在我許願之後,沒有鬆菱失憶的印證,加上梅堇岩這次提出的條件優渥,流放得相當漂亮。

我挫折得捏緊了拳頭,感受指甲嵌入掌心的痛楚。

究竟還有什麼是我保得住的?在沁芳園裏,鳳勳被拉掉,我還剩下什麼?

我想留下來撐持的苦心,在此時像被卡車撞得魂飛魄散,我什麼都留不住,也不想留了。

留下來有什麼好處?我以為我能夠報效梅堇岩,我以為在他犧牲自己保住我之後,我必須讓他的犧牲值得,可是現在看來,這場犧牲沒有盡頭。我留下來徒然讓他難為罷了,或許我走才是最幹淨利落的結局。這樣才是對他最好,對我最好。

我按下計算機開機鍵,鳳勳以為我振作起來要工作了,就放心走了。

我其實是打算交接工作。

下班後,在回家的路上,我發出一則訊息給梅堇岩。

我做到這個月底,請批準。

他的回複快到根本沒考慮。不準。

硬著心腸,我回:我修正一下上封內容。我做到這個月底,句號。

我回到家中浴室,像是要把塵埃洗去一樣,用力把自己從頭到腳洗幹淨。擠出依蘭精油洗發精,空氣從白色塑料瓶中噴出來,媚惑香氣揮發殆盡,用完了最後一次額度。那最好,以後不要依蘭了。嗅覺是最長久的記憶,我不要將來聞到依蘭,想到他。

可是我怎麼可能不想他?他在我的每一個思想中,每一次呼吸間,每一個細胞裏。我坐在淋浴間,無可遏止地流下滿臉淚水,感覺悲憤從胸口蔓延到全身,像一條條充滿毒液的蛇。我將花灑的水扭到最大,讓水柱像瀑布一樣穿過我,好讓自己忘卻失去的痛苦。

瀑布。

如果現在有座瀑布,我會毫不猶豫往下跳,祈求水瀑洗去我一身腥。

手機鈴聲在房間響起,中斷了我的洗禮。我圍上浴巾前去接聽,上麵顯示梅堇岩。

“澍耘,妳在家嗎?”他語氣平靜,直覺告訴我這是掩飾得很好的外衣。

“在。”

“我可以去拜訪妳嗎?”

他要來慰留我了。他知道當麵慰留的成功率最高,他知道他對我的影響力。

“你不要來。”

“我已經在妳家樓下了。”

我衝到窗邊去看,路燈下有個寂寥的修長背影。該死,他知道我不可能放他在下麵空等。

我胡亂擦擦濕漉漉的頭發,顧不得渾身都還是依蘭和水的氣味,穿上T恤和短褲,踏著夾腳拖就跑下去了。

他看到我時,啊了一聲。“妳不用這麼趕。頭發吹幹再下來不遲。”

“你過來做什麼?”我站在他麵前三尺定住。“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也該做我的決定。你不用白費口舌,我就是要脫離。”

他有點驚訝我這樣無禮地單刀直入,但臉色馬上平緩下來。“所以妳辭職是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