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獄中呆了五年,走出監獄大門時,不知道要去哪裏?身無分文,沒吃沒喝,又不願回那個讓我生厭的破爛家,我就在一座城市裏閑逛遊,很快就和當地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了,我們同吃同喝同住同玩同樂,滿足我的要求,我感到了溫暖和幸福,卻絲毫沒有想到這是陷阱。就這樣混了近一個月,我才見到了幫頭。那天我們帶著野餐,遊山玩水,中午在山溝裏一起聚餐時,我才知道那個陌生的又高又胖的“電光頭”就是我們的幫頭,平時,他不輕易露麵,隻有重大行動時才出現。那些哥們見到他畢恭畢敬,點頭哈腰,比見爹娘還親。我們就地坐著,“光頭”站著,瞪著銅鈴般的眼睛說,最近我們要做一樁大買賣,就是炸運鈔車。我們的原則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作案後就迅速逃離,有福同享,有難一人當。現在要緊的是找一個可靠的、勇敢的引爆人。我一聽頭懵了,心發跳,臉煞白,嚇得滿頭是汗,知道這是冒殺頭之罪,誰都不願去見閻王。我剛自由幾天,絕不願再走回頭路了。我也知道“組織”的厲害,一旦指定誰,就必須絕對服從,否則就叫你骨肉分家,生死難測。如果成了壞事,也論功行賞,提拔重用。同夥都沉默不語,目光都盯住了我,似乎在說我還沒有“功績”,就把機會給他吧。幫頭的目光也盯住了我,似箭一般在逼視我,我感到無地自容,上當受騙了,調入了溫情的陷阱。幫頭沉默片刻開了腔,說把這項艱巨的重任給新生吧,給他個鍛煉的機會,事成之後,立即提拔。“組織”裏有排行,根據“功勞”大小,幫頭隨時可變動老二、老三……的位置。我知道這不是光榮的差事,是害人害己的事情。這時,我感到撕心裂肺般的難受,進退兩難。我坐在小溪旁,呆呆地望著流淌的溪水,清靈靈的溪水,在默默的流淌,我的心裏卻翻江倒海般地折騰,他們是在給我判死刑啊!我卻無可奈何,無論是當逃兵,或引炸藥,都是死路一條。我想起了風燭殘年的養母,在過去的幾年裏,她常去獄中看我,每次都囑咐我好好改造,聽話,爭取早日出獄,早日相聚。可我出來後還沒有和她見麵呢,我是多麼想見到她啊!盡盡她對我多年來的養育之恩,卻不能了,一旦重任在身,我會處處受到他們的監視,身不由己了。我像掉在了大染缸裏,再也清白不了了,我是在一步一步走向閻王殿啊!
就在作案的前天晚上,我翻來覆去不能入眠,想到了五年前那天早上,公安幹警突然闖進家裏,將我從床上掂起來,給我戴上了手銬。那是因為一次合夥搶劫,被判五年刑,我感到冤枉。記得那天臨近中午,天氣很熱。村裏的劉毛喊我出去玩,說是去村外的河裏洗澡,出了村,我看到同村的三個夥伴都坐在路旁的土埂上等我,我以為都去洗澡,看著他們說走吧。一個哥們不樂意地盯住我說,你個毛孩子,慌啥慌,給我老實坐著。在我們五個哥們中,我的年齡最小,剛滿十八歲,由於家境貧寒,營養不良,身材矮小。有個哥們白我一眼說,叫你跟我們學習學習,弄點零花錢,補補身子。看看你的熊樣,像秋葫蘆晚瓜,鱉不長樣。我知道他們的德行,不是做好事的,拔腿就跑。有位大哥飛速攆上我,抓住我的衣領向後拽,差點沒把我憋死,我蹲下來了。他說咱隻要碰麵,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死活拴在一起了,你敢嘴不嚴宰了你。他那凶惡的眼睛像紅火球,真有殺人心了。我不敢跑了,就地坐著。這時,路上有一個拉沙的外地人,開著四輪車路過這裏,他們四個站在路中間攔車要錢。那年輕司機是個轉業軍人,他毫不畏懼地板著臉說,沒錢,怎麼著?
大哥說,沒錢放血。
你們膽不小,大白天來這一套。快躲開,不躲,我從你們身邊軋過去。
劉毛頭一擺說,上。
他們一窩蜂地把司機從車上拉下來,掏兜收錢。司機和他們對打起來,他有幾招防身術,拳打腳踢把二哥摁倒在地,騎在他身上狠揍。大哥從腰裏抽出尖刀紮在司機的後背上,然後逃跑。我一直在路上蹲著不敢進前,這時也趁機跑了。後來據說司機北著刀開著車,又跑了幾十裏路到一個鄉醫院,醫生給他拔了刀,因失血過多,很快死了。公安局將我們一網打盡,從重從快從嚴判決,因為我是初犯,又是被騙,判我五年刑獄。
當我被戴上手考時,養母到我床前。她一輩子膽小,怕公安人員那副尊嚴,顫聲說,您別弄錯了,孩子沒犯啥事呀!公安幹警對我嚴厲製裁,一人擰耳朵,一人拽胳膊,一人說,快跟我們走。我僅穿著褲頭,彎著螞蝦腰從床上下來。養母淚流滿麵地說,這孩子命苦哇!沒跟我享一天福。兒呀!你幹沒幹事對他們說呀,不能讓他們白抓你呀!我低著不語,知道原因。養母拿著我的襯衣說,我給孩子穿上衣裳,不能光著身走哇!我也聽到病在床上的養父,喊著我的名字。這個讓我一貫憎惡的家,瞬間我感到了它的溫暖。使我一貫瞧不起撿破爛的養母,我感到她是那樣善良、親切、可愛。我不願跟幹警走,知道那不是個好去處,即使不做老虎凳,不喝辣椒水,也不是啥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