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接連看了西班牙導演朱裏奧·梅德姆的幾部電影。先是《紅鬆鼠殺人事件》,再就是《牛》以及《露西婭的情人》。這幾部電影都有著驚人的天才感覺,一種對於事件本身的新鮮觸覺和異樣而奔放的張力。這樣的電影,隻要是第一眼瞅見它,便可以看出它的不平凡之處來。就像一個女子獨特的氣質,那種讓人眼睛一亮的優雅或奔放會在第一時間衝擊你,而不是讓你細細地琢磨她的與眾不同。
我一直在暗地裏喜歡看西班牙人的生活方式,雖然他們的生活方式與我的觀念和性格完全不同。在我的理解中,這是一個能將藝術完全平民化的國度,它的風格不是如英國的優雅和內斂,法國的浪漫和隨意,而是狂放和迷幻,充滿著不確定,極具感染力。在這個世界上,我一直對兩個“非主流”國家懷有很大的興趣,一個是印度,我覺得這是這個世界上最為聰明的民族,有一種“智的直覺”;再一個就是西班牙了,西班牙代表著人性最大程度上的不羈和回歸。我甚至覺得這是一個能將人性詩意化的國度,能將自己的生命能量完完全全地燃燒,不浪費也不做作,猶如熱熱鬧鬧的篝火,隻要能夠劈劈啪啪地燃燒,哪管之後化成灰燼呢?它所洋溢的那種生趣,那種情欲,那種熱烈舞蹈的願望,就如同那個半島上的陽光一樣,燥熱,恣意,充滿著永無止境的抒情。
言歸正傳,還是談電影吧。西班牙的電影與其他藝術形式一樣,都可以在這個世界上獨樹一幟,大師層出不窮。從早年的布努埃爾,到近年的天才導演阿爾莫多瓦。他們一直在狂放,五彩繽紛;一直詩意,意味深長;既哲學,隱晦神秘;也抒情,奔放激越。那種感覺,就像是鏡頭前正在跳著探戈舞步的紅色高跟鞋,性感,神秘,華美迷人。關於阿爾莫多瓦的電影,我這裏就不說了,我想說的是朱裏奧·梅德姆,這同樣也是一個讓人吃驚的天才,在我看來,他一點也不低於阿爾莫多瓦,他的視角獨到,風格詭秘,細膩雋永。他不似阿爾莫多瓦的華麗和激情,但卻有著阿爾莫多瓦所不具備的詭異和綿長。《牛》說的是兩個家族之間的恩怨,似乎又不是兩個家族之間的,而是整個西班牙曆史的恩怨與隱秘。電影最大的特點在於充滿魔幻色彩,整個電影是“牛眼看人生”,通過牛的視角來觀察人類的生生長流。在牛眼中,人類的曆史與生活,充滿著情欲、殺戮以及無所事事,一點也不接近生命的本質。而《紅鬆鼠殺人事件》則充滿著狐疑和不確定的因素,詭秘,奇譎,如迷宮一樣曲折幽深。在所看過的朱裏奧·梅德姆的三部片子當中,我最喜歡的,還是《露西婭的情人》,電影一如既往朱裏奧的風格,像是在剝開一層層故事的筍殼,充滿著懸念、幽深、詭秘、細膩和憂傷,同時又非常的詩意化。音樂也特別好,感傷而綿長,像是洞穴裏拂出的陰冷的風。在電影中,露西婭來到一個靜謐的小島,既是逃遁,也是尋找;既是在尋覓著自己過去的影子,也是在尋覓自己未來的道路。露西婭的生命離不開海,實際上對於整個電影的人物來說,誰又能離開海呢,那幾個主人公,都跟大海一樣多情、浪漫、善變、詭異,反複無常。
這樣的電影就如同一個發光體一樣,華美懾人,擁有著不可抑製的磁性。能夠創造這樣電影的人,他的生命能量必定是超常的,他將自己的能量全都通過攝像機釋放了出來,一次次詩性地表達,一次次靈魂的自我安撫。
藝術就是西班牙人的性格。西班牙人的藝術之源是什麼呢?是情欲,如夏日海水般的情欲。隻有在這個國家裏,你才能感覺到,藝術實際上是情欲的一種外在表現形式,是桶潑在外麵的水,而它的水源是那樣的滔滔不絕。這是一個能將最普遍的東西藝術化的民族,也是一個能將情欲升華的國度。這個國度的人總是充滿著不羈和奇思妙想,充滿著歡暢和喜悅,充滿著情緒的起伏和跌宕,充滿著出人意料的宣泄和狂想。他們習慣於藐視規則,也習慣於創造規則,就如同畢加索一樣,藝術化也是個人化地看待著萬事萬物。
西班牙片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閃亮。明亮而感性。就如同西班牙語給我們的感覺,脆生生的,如同咬著一塊塊精巧漂亮的小餅幹。作為一個總是想尋覓“意義”的影迷,每次我在看完一部西班牙片之後,都有著快樂的眩暈感,有著迷幻後的無所適從,就如同看見“卡門”在快樂地舞蹈,但卻不敢接近,隻有遠遠地看著她,就如同看著陽光下一片鋪天蓋地湧過來的紅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