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格裏耶死了,是仙逝。北京時間2月19日淩晨,他在法國諾曼底市一家醫院停止了呼吸,享年85歲。羅伯·格裏耶是去了“馬裏昂巴”嗎?知曉這個消息時,我油然想起了這個地名,想起了這個從未存在的神秘地方。
我是上個世紀80年代末接觸到羅伯·格裏耶的。當時,一個寫詩的朋友神秘兮兮告訴我:羅伯·格裏耶太好了,他讓所有的作家都無顏於世!對於這個朋友的極端看法,我一笑了之。但我還是很認真,並且是硬著頭皮讀了羅伯·格裏耶的《橡皮》、《嫉妒》以及《去年在馬裏昂巴》的電影劇本。現在回過頭來看,上個世紀末的學習方式完全是生吞活剝,那時的文藝青年就像一群餓狼出席盛宴一樣風卷殘雲暴殮天物。那樣的吞食方法,完全是不知來龍去脈,也不知遊戲規則,甚至連文學發展的脈絡也沒把握住。由此所產生的錯覺和誤讀就可想而知了。值得肯定的隻是一點,那就是窗口突然打開吹拂來的清新之風,的確讓人無比震撼。
一直到近年,我看電影《去年在馬裏昂巴》,看羅伯·格裏耶的訪談以及其他作品,我才算稍稍讀懂了羅伯·格裏耶。現在,這個法國“新小說派”的代表人物就像一盤回鍋肉一樣讓我品味到餘香。當我們開始知道“新小說派”的地位和坐標,當我們能聆聽到文學一以貫之的心音的時候,羅伯·格裏耶的真實麵目和價值就清楚地呈現在我們麵前了。
去年有沒有在“馬裏昂巴”
可以這樣說,《去年在馬裏昂巴》無論怎麼說都是一部散發著懷疑精神的作品。這種懷疑,不是對現實的懷疑,而是對記憶本身,甚至是對人本身以及這個世界的懷疑。懷疑具有濃鬱的形而上的意味。一男一女,相遇在咖啡館裏,男子喋喋不休地對女子說,去年在馬裏昂巴時,我們……怎麼怎麼。女的開頭是一頭霧水,後來,開始感興趣了,她追問了一些細節。男的再接著闡述。後來,女子自己也搞不清是否真的認識這個男子,也不知道去年是否去了馬裏昂巴。她開始對馬裏昂巴感興趣了。最後,他們一同走了,不知道去了哪裏,也可能是馬裏昂巴吧?
羅伯·格裏耶就這樣以一種另類的方式闡述著他對於這個世界的認識。對於人類來說,這個世界一直具有某種疏離、痛苦和不確定性,寡情而讓人絕望。在當時,這部電影真是具有劃時代的意義,人們看不懂它;人們越是看不懂,就越是給撩起了興趣。有人說這是“新小說”與“新浪潮”電影的一次完美結合,甚至稱它是“前所未有的最偉大的影片”;也有人對影片持批評態度,認為它令人費解,完全是垃圾。現在看,這部電影還是令人費解,費解的原因在於,羅伯·格裏耶本身就不想弄清楚它。
幾年之後,與羅伯·格裏耶同時代的電影導演、意大利人安東尼奧尼在電影《放大》中,表達了幾乎與羅伯·格裏耶同樣的思想。隻不過這一部電影比《去年在馬裏昂巴》表現得更為直接,也更為人們接受——一個青年攝影師在倫敦公園裏偷拍了一對情人的照片,那女子拚命追來索要照片,引起了他的懷疑。他把照片逐級放大,似乎在照片中看到有一具屍體和一個拿槍的人。這無疑是一樁謀殺案的證據。但當他再次放大照片,想把那一點放得更大以顯得更加清晰時,什麼也沒有了,隻有照片上粗大而混沌的影像顆粒——有很多東西是無法放大的,放大了,卻轉變為“無”了。
究竟有沒有屍體?這個疑問,就跟去年有沒有在“馬裏昂巴”一樣,成為了一個問題。可以說,這不是一個現實問題,而是一個哲學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