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印象/高以諾
1982年年末,我由《人民日報》農村部調到即將創刊的《經濟日報》,成了這份新建報從事農村報道的第一人。或許就是時下人們常說的“緣分”,那時報社社址就在西黃城根南街九號院,與中央農村政策研究室既同處一院,更同在一樓。報社在一樓,樓上就是農研室,杜潤生主任的辦公室也在院內。對於跑“農口”的記者來說,這個“地利之便”可謂是絕無僅有的了。
在此之前,作為中國社會科學院新聞係第二屆研究生,我曾在人民日報社大院內學習生活了三年,畢業與分配又是到農村部。那時正值十一屆三中全會提出解放思想,撥亂反正,而且正是農村改革星火燎原、風起雲湧之時,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變革氣息在這個媒體中樞的反映自然也十分敏感,加上自己於大學畢業後在全國聞名的貧困山區十年的工作經曆和生活感受,使我對在那個時代緊隨改革浪潮並投身農村新聞報道工作,既感到非常自然、心甘情願,又是滿懷激情,似乎有一種置身其中的使命感。
然而作為在山溝裏待了十年,又是一天新聞工作也未幹過的我,如何使自己的新聞實踐符合中央大報應有的全局視野和指導性,卻是一個一開始就令我困惑的難題,從基層教員到黨報記者的角色轉換必然要有個痛苦的過程。讓我覺得非常幸運的是,正是由於這種近在咫尺、近在眼前的“地緣”條件,使我可以隨時隨地利用各種時間、各種場合去向農研室許多專家請教,也使我能較快也較多地了解中央的精神和下邊的情況。
在這期間,對我影響最大、令我感到十分震撼和非常佩服的就是杜老杜潤生主任,從結識的那一刻起,他那不俗的談吐和睿智的思維馬上讓人感到精神為之一振,有一種如沐春風如飲甘露的感覺。作為一名記者,職業本能也使他願意聽到有思想、有深度,高屋建瓴不同凡響的話語和觀點,以及對人們都關注的熱點問題的透徹分析,因為被采訪人的水平直接關係到記者寫出來的稿件的水平和質量。於是,我開始十分留心杜老講話,注意他在各種會議和各種場合對形勢的分析和對問題的判斷,而每次聽來都覺得無套話、無空話,而且總是有新意、不重複,總是可以感受到他的大腦是在一刻不停地思考,而且經常有一些富有哲理的新鮮詞彙讓人回味。
80年代初,我曾以記者身份隨杜老下過幾次鄉,他的鄉村調研總是白天滿滿地安排一整天調查,晚上坐下來聽彙報,往往一弄就是到深夜,每次聽他的最後小結,感覺他總是能從白天的所見所聞中見微知著,小中見大,由表及裏,常常是畫龍點睛、一語破的,言及要害,切中肯綮,讓聽者有柳暗花明、豁然開朗之感。他總是能從基層幹部和農民身上吸取營養,使他的見聞總是既來源於生活,又明顯高於生活;既是紮根於基層的實際,又能有相當的普適性。
給我留下更深印象的是我有幸連續七年參加了全國農村工作會議,而且我自認為是自始至終參與了全過程,不光是聽大會和分組討論,還有範圍不等的一些座談彙報等。雖然20多年過去了,當時的場景仍曆曆在目、令人難忘,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真叫“開會”。在會上,你可以感受到來自群眾實踐的時代脈搏和曆史回聲,可以感受到努力共同探求真理的濃濃氛圍,可以感受到國家地域差別之大和中國國情之複雜。在會上既有唇槍舌劍的論辯,又有妙語連珠的應答,情況反映之透徹,會場爭論之激烈,民主發揚之充分,多方意見交流之酣暢淋漓,各種思想火花和生動群眾語言之對接碰撞……使我感到的是一種上下互動、東西交流、南北呼應,四麵八方、暢所欲言,一切都是為了認識更趨一致、使政策更加完善,這真是一種理論與實踐的結合,是一種真理與真情的融合。這種場麵常常使我感到分身乏術,隻好拚命抓緊時間穿梭於各會議之間,為的就是要盡可能多聽一些,多吸取一些。
麵對各式各樣的難題和眾口難調的議論,我看到杜老表現出非常高超的領導藝術和掌控能力。正是由於他有紮實的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功底和深厚的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素養,以及電光石火般吸納人類文明最新成果和新鮮事物的能力,加之長期對農村工作的熟悉和對農民心態的理解,再加上他個人認真勤奮的工作態度和海納百川般的度量胸懷,使他能夠在錯綜複雜的形勢麵前,既相當準確地體現和貫徹了中央的精神,又非常及時地總結和提升了群眾的創造,集中了集體的智慧。既能做到實事求是、堅持真理、敢為天下先,敢於正視現實,敢為民代言,順應了潮流和民意,又能使做出的科學判斷和政策趨向符合大的原則並且有廣泛適應性和可操作性,對“度”的把握和分寸的拿捏恰如其分,恰到好處。
80年代中期,中央連續五年發出的五個一號文件,對指導當時的農村改革,對推動全國的改革與發展,都發揮了極大的作用,使得那時的農村改革,真是大氣磅礴,勢如破竹,造就了80年代中期前所未有的農村好形勢和農業大豐收。我們記者接觸到的基層幹部和普通農民,都發自內心地表示:黨中央真是和群眾心連心,中央文件真是說到了他們心坎上,中央文件總是那麼及時地反映農民的意願和要求,來自最基層的創造和最普通民眾的心聲總是那麼及時地轉化為中央的政策,各項政策措施針對性和指導性那麼強,號脈號得那麼準,開出的藥方又是那麼對路和到位,農民臉上的笑容是那樣的燦爛。凡是從那個年代過來的人,都對那時的好形勢、好局麵、好心情久久難以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