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西黃城根南街九號/袁崇法
北京西城區有一個灰色高牆圍著的老院子。院子東側臨街有兩個門,南麵的門較大,顯然是正門,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已不怎麼開啟。北邊不遠處有一個稍小的鐵門,偶爾能見到車輛出入。正門一側掛著一塊牌子,標明這是一個清代的禮王府,並且是國家的文物保護單位。院子東臨的這條街叫西黃城根南街,院子的確切地址是“西黃城根南街九號”。
它是一處記錄著曆史的遺跡,卻不是旅遊開放的景點。高高的圍牆和緊閉的大門,阻斷了人們的視線,使小院充滿著神秘感。
如果今後將此小院列入旅遊景點,人們隻需記住它叫禮王府就夠了,不會在意它所在的街道名稱和門牌號。
然而,曾經有一段時間,很多並不知道禮王府的人,卻與它之間有著十分密切的聯係,並牢牢記住了“西黃城根南街九號”這個地名。在他們看來,這個地名要遠比禮王府的遺址和曆史重要得多。
因為,“西黃城根南街九號”在20世紀的80年代,是杜潤生同誌領導的中共中央農村政策研究室的所在地。
我有幸曾是農研室的成員。1982年8月從中國人民大學經濟係畢業後來到農研室,此時它剛成立五個來月。之後,在它存在的所有歲月裏,見證了它的使命,見證了承擔著艱巨的曆史使命並為此獻身的優秀的工作群體。
一
禮王府院在中央農研室時期被大家簡稱為“九號院”。中央警衛局在它的所有門口都設立了崗位,足以說明當時駐院的不是一般的機構和人物。院內的標誌性遺跡隻有一個似殿非殿、似門樓又不像門樓的建築。裏麵除了大小不同的幾個平房小院,一棟三層高的灰色辦公樓格外顯目,它是磚混建築,建於50年代,呈“L”型,東西走向較長,西側的一段南北走向較短。農研室從1982年成立到1990年初撤銷,除了現職副部以上的領導幹部在院內有一些專用的平房辦公室外,其餘人員基本都在這座灰樓的二層辦公。一層當時為經濟日報占用,三層是經委的農業局。兩單位同屬經委,後相繼搬出,但又有經委新的部門進入占用。
灰樓每層30來間房,有大有小。農研室剛成立時就有近百人,二層的每間房都擠得滿滿的。小房間約12平方米,一般是三個人共用。除極個別外,局級幹部一般沒有專用的辦公室,顯示他們身份的是配放了一張兩頭沉的辦公桌。處以下的桌子則是一頭沉。年歲較大的局級幹部可以有一張床,供中午休息。其餘人員用三張椅子拚起來午睡。幾年後人有增多,椅子不夠,每個辦公室可以根據需要和空間的允許,領幾張專供午睡的顧頭不顧腳的折疊躺椅。
院內有一個公共食堂,所有駐院機構的人員,中午都在食堂就餐,就連部長們也不例外。每到開飯時,大家拿著自備的碗筷,排隊交飯票打飯菜,圍著圓桌邊吃邊聊。還有一個浴室,每周一個半天對農研室全體人員開放。去洗澡的人很多,經常可在浴室裏見到局長和部長,多數時間是幾個人同時用一個噴頭,沒有人覺得尷尬或別扭。可見在當時,大部分高級幹部的居住及生活條件與普通人也相差無幾;大家對級別和身份的不同,也不如現在那樣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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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上下班,部長們現職是專車,非現職保證用車。局級以下坐班車或自行解決。很多人騎自行車上下班。我所在的二組,組長張雲千、副組長段應碧,當時已是局級、副局級,很長一段時間都是騎自行車。
即使上麵不給資金,改善辦公條件和福利待遇的機會也是有的,但農研室在這方麵似乎很淡薄,又似乎很麻木,甚至連送上門的“大禮”也沒收下。80年代中期,農村的長途運輸專業戶剛剛興起。在當時,農民搞長途運輸雖然開始允許,但私人購買汽車仍受到政策的限製。為鼓勵農民運輸專業戶的健康發展,解決他們買車難問題,農研室從國務院爭取了一批進口運輸車指標,並負責協調這些指標的落實和分配。具體落實進口和分配指標的單位,找的是當時帶“中國”字頭的物資進出口公司和汽車進出口公司。事情推進得很順利,協調得也很愉快。最後一次會上,各方達成了意見一致的分配方案。會議該結束了,兩個公司的來人似乎還有話沒說完,沒有走的意思。不知哪家公司的一位女代表,忍不住帶著疑惑的口氣問道:“就這樣了嗎?難道你們農研室真的一點管理費也不提麼?”農研室所有參會人員都沒有這方麵的思想準備,隻有一笑了之。這件事後來傳開了,但誰也沒當回事,隻是把它當成一個笑話。
二
農研室的現職與非現職部級以上幹部有20多名,大多在60歲以上。局級幹部50歲以上居多。40歲左右的研究幹部很少。新生代是我們這些恢複高考後的最初幾批本科和研究生,大部分具有上山下鄉或工廠勞動的經曆,歲數在30左右,1982年後陸續進了20多名。機關本部研究團隊的結構大體如此。由這一結構決定,當時頂在一線的多數是經驗豐富的局級幹部,如盧文、李占魁、張雲千、祖國補、黃道霞、艾雲航、郟啟新、黃鳴、段應碧、王西玉等。年歲偏大的同誌,精力已顯不足,卻不停地承擔著調研、交辦和起草農村改革政策文件等核心事務,長期超負荷工作,以致將身體累垮。最突出的是張雲千,在農研室的大部分時間,我都在他的領導下並在一個辦公室工作。他大我整20歲,具有敏捷的思維、幽默的談吐和極為深厚的文字功夫,是我終生難忘和敬重的長輩、恩師。按他的衡量標準,我寫的一些自以為是的文章,簡直是邏輯不通,漏洞百出。但他從不笑話人,而是通過自身高質量的工作每時每刻影響著你。每當看到他用密密麻麻的又十分工整的標準校對符號,把一篇篇文章改得十分精彩時,既對他由衷地敬佩,又為自己感到臉紅。為了起草、修改好農村改革的文件,他真正做到了嘔心瀝血。他的胃、心髒都不好,萎縮性胃炎長期折磨著他。每年文件搞完,就會大吐血一次。終於在他62歲那年離開人世,將自己的一生全部獻給了中國農村的發展和改革事業。
領導層決定盡快將年輕人帶出來。和現在所謂大膽使用年輕人的辦法不太一樣,農研室對年輕人不是先提拔後使用,而是全方位地給他們提供展示才能同時又承擔一定責任的機會。如給職務不提拔。農研室的中層機構是組室,純研究業務為組,帶有管理職能的為室。組室負責人由局級幹部承擔。這種機構和人事安排,在當時的一些國家機構是通行的。但農研室從1985年開始,陸續讓一些還什麼都不是的年輕人擔任副組長甚至組長。通過這種形式,一方麵讓一批年輕人參加由領導、部級、局級幹部組成的辦公會,參與高層次信息溝通和政策研究討論;另一方麵,將有些中央領導交辦的任務和調查研究課題,直接交給年輕人去組織力量完成。對這些年輕的組長、副組長,在工資製度改革時,陸續將行政級別提升為處級,也並不和實際承擔的組長職務掛鉤。又如提供各種參會機會。農研室每年受中央委托,組織一次全國農村工作會議,平時還有各種自己組織或外單位邀請參加的會議,年輕人有很多機會參會學習和發表意見。全國農工會議期間很多年輕人被抽調到文件組、簡報組、秘書組等。為鼓勵年輕人研究創新,還特意創辦了一份內部刊物《農村問題論壇》,允許機關內部和社會上一些探討性的、並不成熟的文章在內部發表,在一定範圍內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