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我給杜老文章當編輯(1 / 2)

/張太英

我20世紀80年代初到國家農委工作,正是國家農村改革初起時,親曆了農村改革的全過程,參與了杜老文章的編輯。回想起那些和杜老交往的歲月,特別值得我珍惜。

不當“中國農村改革之父”

我見到杜老自述的傳記時,已經成型,據告知是高王淩根據杜老的談話錄音整理的一個打印稿,這個未定稿初定的名字是《農村工作的回顧與思考》,當時打印了十幾份,分送給朱厚澤、劉堪、吳鎔等人征求意見。從未定稿可以看出杜老和高王淩之間是用了好多時間在談。杜老的意思是看看能不能正式出版。

根據反饋的意見修改了幾次後,送過兩家出版社審稿,但都退稿了,雖然說得比較委婉,但我知道深層的原因一是怕惹事,二是不看好賣錢。最後誤打誤撞人民出版社同意看看,我心裏偷笑:這實際是“老頭兒”的第一誌願。因為屢次談到出版時,他都讓我看看“人家鄧子恢”的書:人民出版社出的回憶錄和文集,當時沒有送人民出版社的原因,是擔心人民出版社的門檻高。

最後人民出版社審稿通過了,同意出版,看得出老人很高興。但是在給杜老看書的封底清樣時,上麵有一段話:“杜老是黨內最資深的農村問題專家之一……建國以來長期參與中國農村問題的決策製定工作,他多次向中央建言,主張農村實行家庭承包責任製(包產到戶),從1982年到1986年連續五年參與主持起草了著名的五個‘中央一號文件’,對於家庭承包責任製在中國農村的推廣和鞏固起到了巨大作用,是公認並具有深刻影響的80年代中國農村改革政策製定的核心人物之一,人稱‘中國農村改革之父’。”杜老看後用粗重的筆,把“中國農村改革之父”這句一筆劃掉了!我據理力爭:用出版社的行話說這也是一個“賣點”,現在都講究經濟效益,出版社也得生存,你就默認了他們的說法吧。“老頭兒”用濃厚的山西口音斬釘截鐵地說:不行!我又爭辯:其實從前麵一段話順理推下來也完全可以稱得上是“中國農村改革之父”,人家說得並不過分。杜老還是那兩個字:不行!我隻好怏怏作罷,到出版社編輯那裏說好話。

還有一件事,也是在確定書的封麵時。杜老同意的書名為《中國農村體製變革重大決策紀實》,當時出版社和我商量,這個書名有些不夠聳人聽聞,怎麼能突出杜潤生的作用,能否用《杜潤生自傳》。我說,這事問也不用問,肯定不行。再說不是有杜潤生著的字樣嗎?他們說字號太小。我當時靈機一動,建議:如果書名前加上“杜潤生自述”幾個字,再加上一個冒號,把書名“中國農村體製變革重大決策紀實”,變成杜潤生自述的內容,再把“杜潤生自述”幾個字用小些的字號區別一下?責任編輯拍手叫好,說太棒了!而且可以在書脊部分排成同一字號,就成了,《杜潤生自述:中國農村體製變革重大決策紀實》。書出來給他看時,我心裏很忐忑,畢竟這麼大的事沒經過他的同意,準備挨訓。隻見他把書翻過來、掉過去地把玩一番,如釋重負地說,可以閉眼了。我也如釋重負。因為我知道在他晚年除了“念念不忘”農村改革之外,在他個人的生活中這是一件大事,他曾多次寫條催我“把文集加快點付印”,“必須加緊搞,我準備結束寫作生活安度餘生”。

最後書稿的清樣給杜老過目時,杜老改過幾處,我記得其中有兩個字的改動,是把“不許”改為“不要”,大概是在談到包產到戶時(原件找不到了),把“不許包產到戶”改為“不要包產到戶”,“不許”和“不要”隻一字之差,對此分寸之拿捏,責任編輯大加讚歎:“我都不知用什麼話形容他的所改之妙了,隻能用‘狡猾’二字。”我說,是智慧,是用他特有的、有限妥協的圓潤,在改革兩難的夾縫中,求得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