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群眾中受教育”就是無情的批鬥啊!這不是明著要整人麼!下午回到家,我對潤棠媽說:“今晚不想吃飯,想睡覺,你上街去看電影吧。”她看我氣色不好,就出去了。
這一晚我睡不著覺,內心不甘遭受屈辱,一時氣憤真想以死明誌。但瞬間想到一份傳單,說的是天津三輪二社陳某因死而蒙冤。我想倘若自己不明不白地死了,結果就會加上“莫須有”的罪名,廣大群眾仍然受蒙蔽,把假叛徒當成真叛徒。
我翻來覆去,淚水浸濕了枕頭。這時我又想起1946年的“武裝冬學”,想起1953年的“打老虎”。我深知“左比右好”思潮下運動的殘酷。但是我不能死,那兩次大災難我都挺過來了,這次也不能送死。我要活著,我想念毛主席啊!我相信您老人家是會挽救革命戰士的。我又想到自己從小命苦,21歲參加革命,經曆了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於1956年轉業寶雞市,到現在整整30年了。現在有人要整我,我能白白送命嗎?不!不!一定不!毛主席是不會讓革命的人們無辜去死的!我要活著,我要繼續幹革命。毛主席說“要鬥私批修”,真正的革命者就要勇於革自己的命,排除私心雜念,要有耐心、有方式地與他們進行鬥爭。我堅信還我清白的一天一定會到來。
天明時分,下起了雨。這是1966年8月30日。我冒著雨先去油庫要黨組織關係,但是不給開,於是去十裏鋪的鬥雞糧站報到。處處遇到的是白眼和刁難,這重重地壓在我的心頭,使人喘不過氣來。但我還是到火車東站找到正在值班房的調運組白組長,他說你隻能露天看貨場,不準到房子裏。對此,我沒有什麼意見,待在房裏咋能確保貨物的安全呢!這批糧食裝車運走後,讓我到店子街門市部當營業員。
當營業員,說的是幹部頂班,實際是監督勞動。上班時,我的工作是為居民群眾付糧打油。這是為人民服務的具體工作,我沒有什麼抱怨的了。
運動中,我一遍遍地寫檢查,一次次在群眾大會上接受批鬥。油庫一個名叫“拚到底”的戰鬥隊貼出“揪出大叛徒張德善”大字報。還有一份大字報,質問“叛徒張德善你想與組織對抗到底嗎?”從小會到大會輪番批鬥,如果你解釋,就說是對抗,是翻案,根本不考慮當事人在當時的社會根源、曆史背景和新舊社會變革中的形勢環境,特別是人的思想因素等。
隨後,我被迫戴上“叛徒反革命”字樣的黑袖章。不久我的家也被強行查抄,但除了我保存的速成中學課本、講習班筆記和這些年的工作筆記以及珍藏的轉業證件、軍功章外,沒有任何見不得人的東西。後來,鬥雞糧站主任於1967年5月8日在職工大會上檢討說:“把文化大革命的矛頭指向文化大革命組織和革命群眾身上,打成‘反革命’、‘牛鬼蛇神’……”“去年九、十月時派人到職工家翻箱倒櫃,借查反四舊,找尋東西,不是找幾本書,而是想找到有無反革命證件為目的。”
《關於給張德善同誌平反通告》1967年元月初,上海發生“一月風暴”後,在全國各地刮起了奪權之風,1月23日晚,鬥雞糧站的“造反派”奪了糧站的黨政大權。當權派靠邊了,被當權派整的幹部職工解放了,並參加到批判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活動中。但是兩派群眾組織的爭鬥也日益緊張起來。糧站造反派成立了“鬥雞糧站文化革命委員會”,聽命於原領導的部分群眾也成立組織叫“紅衛軍臨委會”,被“造反派”稱為“保皇派”。
黨支部領導的權被奪了,黨的生活沒人管了。1月30日晚,我們18個黨員群眾自動組成臨時黨小組過組織生活。對此,群眾組織頭頭問:“你們黨員為什麼自己組織學習?”我們回答:“我們是群眾黨員,為什麼不能組成學習小組?”這個頭頭質問:“你們是叫黨領導群眾?還是叫群眾領導黨?這不行!”
3月2日,糧站文化革命委員會召開全體職工大會,開門整風,“文革會”成員增加到18人,並提出成立主持會議的三人領導小組,我也被提名。在征求各門市部意見時,有人“堅決反對選舉張德善為領導小組成員”,理由是“他張德善到鬥雞糧站來知道幾個人?”當場有同誌反問:“你是業務負責,能把糧站職工群眾全認識嗎?”
3月21日,寶雞駐軍8145部隊修械所進駐鬥雞糧站(庫)後,雖然沒有直接參加糧站的“文化大革命”,可是對糧庫的安全有極大的保衛作用。部隊同誌不斷地向糧站全體職工宣傳毛澤東思想,直到兩個群眾組織大聯合工作委員會的成立。
4月3日,“文革會”的整風會上,我發言道:“群眾的批評是對幹部的最大愛護,但是‘文革會’負責人還沒有做自我批評和主動地嚴肅地在靈魂深處鬧革命……。真正的革命領導幹部,就應該認真學習‘老三篇’和毛主席親手製定的‘十六條’,認識到領導幹部必須‘敢’字當頭,執行毛主席‘抓革命促生產’的偉大指示。同時,一方麵,要正確對待群眾對自己的批評,另一方麵,要積極領導好當前糧站全盤行政生產業務和教育職工幹部政治思想工作。”
“造反派”掌了權,過去整群眾的市糧食局主要領導成了“走資派”,而且因有曆史問題,受到群眾的批判。4月20日,他在職工大會上作檢查時,談對轉移鬥爭方向時說道:“文革”初期,整理了係統31名同誌的材料,借用群眾進行鬥爭。在幹部會上強調對重點對象搞嚴厲鬥爭,運用檔案整理了個別職工的黑材料,利用紅衛軍壓製批鬥……。
後來,他被責成給被整的同誌平反。1968年1月12日,這位領導以黨總支名義印發“關於給張德善同誌平反通告”:
首先敬祝我們偉大領袖毛生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
由我們偉大領袖毛主席親自發動和領導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是史無前例的大革命。兩個階級、兩條道路、兩條路線經過一年多的激烈鬥爭,已經取得全麵的勝利。反動的資產階級司令部徹底摧毀,黨內一小撮走資派和伸向全國各地的黑手被揪出來示眾。偉大的毛澤東思想的絕對權威已在全國各地高高樹立起來了。在文化革命初期,由於我們對毛主席的光輝著作學習得不好,用得不好,領會不深,加上我們資產階級思想沒有得到徹底改造,缺乏自我革命的精神準備,所以在運動一開始,抱著整人不整己的目的,忠實地執行了資產階級反動路線,利用黨和毛主席的崇高威信,欺騙蒙蔽了群眾、轉移了鬥爭大方向,挑起群眾鬥群眾,實行資產階級專政,犯了方向和路線的嚴重錯誤。在批判資產階級反動路線後,由於我們頑固地站在資產階級反動立場上,雖然給張德善同誌作過平反,但極不深刻也不徹底,為了徹底批判資產階級反動路線,肅清其惡劣影響,再給張德善同誌平反如下:
1.在文化大革命初期,為保自己過關,借張德善同誌個別曆史問題,我們蒙蔽群眾轉移鬥爭的大方向,有組織有布置采用派工作組和大字報攻擊了張德善同誌,並給張德善同誌戴上投敵變節等政治帽子和罪名,在社會上和市糧食係統造成了極壞的影響,給張德善同誌在精神和工作上造成極大的壓力,所以一度時間有些不明真相的群眾給張德善同誌和其家屬歧視。這一切都是我們蒙蔽群眾、顛倒是非、混淆黑白拚湊上綱造成的,除向張德善同誌賠禮道歉和當眾恢複名譽外,所提的問題一律平反。
2.在大字報所提到所謂張德善同誌曾在曆史上投敵變節行為,並且以此為理由將張德善同誌列為運動的重點,企圖將張德善同誌打成“反革命”。這是沒有根據的,是錯誤的,是對革命同誌政治上的迫害。這種犯罪的做法是原局黨總支和總支主要負責人執行劉鄧路線及保自己過關而造成的,應一律平反。過去在同誌們中凡有此影響的請一律改變過來。
3.在運動初,我們錯誤地認為張德善同誌所謂曆史問題不適宜在油庫工作,經原總支決定下放到門市部做營業員工作,並將張德善同誌所謂曆史問題告訴鬥雞糧站支部加強對其管理。這種做法實際上是對張德善同誌的繼續迫害。現在除向張德善同誌承認錯誤和有關當事人認真檢查外,恢複幹部職務,並建議仍回油庫工作。
4.對張德善同誌大字報底稿等材料,除金渭糧站和油庫黨支部平反外,在局彙報記錄、大字報抄錄,已在66年12月份一次燒毀,保證再沒有保留,如果發現以對抗中央指示論處。
1月15日晚7時,鬥雞糧站革命大聯合委員會在市油脂公司人民街油庫辦公室召開平反大會上,市糧食局總支書記當眾講道:“以張德善曆史上未做結論的問題為借口,在文化大革命初期,我自認為他是整的對象,誣陷他為‘老叛徒’、‘老反革命’,說他在市油脂公司是‘危險分子’,使張德善同誌在政治上受到不良影響。市糧食局總支委會又決定把張德善由油庫幹部通過寶雞市糧食局政治處調到店子街門市部當營業員。現在總支願意把張德善同誌調回原單位來工作。”
4月2日,鬥雞糧站黨支部書記也以黨支部名義,印發了一份“平反通告”:
首先敬祝我們偉大的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萬壽無疆!
我在“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中,沒有聽毛生席的話,而站在劉鄧的資產價級反動路線上,壓製群眾,把群眾的曆史問題不做結論的就講了出來,大造輿論,使群眾對他有不同的看法,施加壓力,不讓革命同誌起來革命,共同對敵。這是我的最大罪惡,我要向毛主席請罪,向受政治迫害同誌認罪,賠禮道歉,認真地徹底的平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