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尼采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的創作(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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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生病在熱那亞躺了幾個星期。接著,在羅馬度過了一個沉悶的春天,我在那裏消耗我的生命——真不容易。羅馬這個地方不是我自願選擇的,從根本上來說,這個地方對查拉圖斯特拉的作者而言是地球上最不適宜的地方,它極大地破壞了我的情緒。我試圖離開——我想去阿奎拉,這個地方與羅馬的概念完全不同,它是出於對羅馬的敵意而建造的,正如有一天我也要建造一個地方,用以紀念一位無神論者和高尚的反教會者,一位我的近親,偉大的霍亨斯陶芬皇帝弗裏德裏希二世。但是,厄運臨頭:我必須返回羅馬。為尋找一個反基督教的地點我作了努力,我疲勞不堪,最後,巴貝裏尼廣場使我感到滿意。有一次,為了盡量避開難聞的氣味,我甚至在德爾奎裏納萊皇宮打聽過,我擔心他們是否不能給一位哲學家一間安靜的房間。在巴貝裏尼廣場上建有一個涼廊,從這裏可以眺望羅馬城,可以傾聽腳下廣場噴水池的嘩嘩聲。在這涼廊上,我作了一首詩,這是我所作過的最寂寞的詩:《夜之歌》。這時,總是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憂鬱的調子縈繞在我的耳旁,歌詞的疊句我選用這樣的話“永生前夕的死亡……”夏天,我回到了查拉圖斯特拉的思想曾經像第一道閃電照亮我心頭的那個神聖的地方,在那裏我發現了查拉圖斯特拉的第二部分。隻用十天時間就夠了。不管是第一部分、第三部分,還是最後的部分,我都沒有多花時間。第二年冬天,在尼斯,晴朗的天空第一次照亮了我的生活,當時我發現了查拉圖斯特拉的第三部分,並且完稿了。寫完全書所花時間不到一年。尼斯地區許多隱蔽的地段和山岡給我留下了難忘的時光。標題為《舊碑銘和新碑銘》的重要章節,是從車站艱難攀登到摩爾人居住的奇妙的山崖城堡伊紮的途中寫成的。當我的創造力奔湧時,我的肌肉總是最發達的。身體充滿激情:我們也不管什麼“靈魂”了……人們經常可以看見我手舞足蹈;我當時爬山七八個小時還不懂得什麼叫疲勞。我睡得好,笑得多,精力十分充沛,忍讓寬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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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這十天寫作之外,在創作《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的那幾年中,尤其是成書以後的幾年,是非常艱難的時期。一個人要成為不朽,就要付出昂貴的代價:在世時要為此死幾回。有些東西我稱它為偉大的複仇欲望:任何偉大的事情,不論是一部著作還是一個事業,一旦完成之後,做這件事的人就會立即遭到反對。正因為他幹了事業,現在他變弱了,他無法忍受自己的事業了,他不能正視自己的事業了。人們從來不敢希望的某些事情一旦完成了,關係到人類命運症結的某些事情一旦完成了,現在就輪到反對你了!……幾乎給壓得喘不過氣了……偉大的複仇欲望!另外就是四周都籠罩著可怕的寂靜。寂寞,重重的寂寞;什麼東西都穿透不過。你走到人群中,你問候朋友:這是新的荒野,沒有人投以問候的目光。在最好的情況下,會做出一種反對的表示。我經曆過幾乎每個站在我近旁的人不同程度地表現出那種反對的方式;似乎沒有什麼東西比突然間使人感到人之間的隔閡更傷人了,得不到尊敬就不能生活下去的那種高貴者很少。第三件事,皮膚對小針就會產生絕對的敏感性,這是對所有小事束手無策的一種形式。我覺得這是由於極大消耗所有抵抗力造成的,一切創造性的行動以及從自身最內心深處發出的每個行動都是這種消耗的先決條件。因此,稍有一點抵抗力停止作用,就得不到新的力量了。我還敢暗示,人們的消化會越來越差,不願意運動,容易感到寒冷,容易產生猜疑,懷疑在許多情況下隻是病源學上處置不當的問題。在這樣的情況下,由於溫和與人道的思想的回歸,有一次我感覺到接近了畜群,還在我看到畜群之前:畜群具有了內在的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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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絕對是獨特的。我們不要去理會詩人:也許從來就沒有過這樣豐富有力的作品。在這本書中,我的“狄奧尼索斯”概念成了最偉大的事業;以它來衡量,人類所有的其他事業都顯得貧乏和有限。在這種激情中和高峰上,歌德和莎士比亞也許都喘不過氣來,但丁與查拉圖斯特拉相比,隻不過是一個信仰者,而不是一個首先創造真理的人,不是支配世界的人,不是命運,編纂《吠陀經》的詩人隻能算是教士,甚至連給查拉圖斯特拉脫鞋的資格都沒有,所有這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它們沒有距離感,也沒有清靜的孤獨感,而正是這本著作的生命之所在。查拉圖斯特拉永遠有權利這樣說:“我在我的四周劃一個圈子,並設定神聖的界線;越來越少的人能同我一起登上越來越高的山,我用越來越神聖的高山建造一個山脈。”我估計,把一切偉大心靈的精神和善良合在一起,也抵不上查拉圖斯特拉說出的一句妙語。他上下的梯子是無限長的;他比任何人都看得遠,想得深,懂得多。這位全人類最善於肯定的人,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自相矛盾;在他心裏所有的矛盾都達到新的統一。人性中最高尚的和最卑劣的力量,最甜蜜的東西,最輕率的東西和最可怕的東西,都從一個源泉中永遠不息地湧流出來。在這之前,沒有人知道什麼是高尚的,什麼是深奧的;更沒有人知道什麼是真理。就是最偉大的人也沒有猜想到,已經有人預言了,什麼時候會揭示真理。這個真理在查拉圖斯特拉之前,談不上智慧,談不上研究心靈,談不上藝術;最熟悉的、最平常的東西,在這兒道出了聞所未聞的事情。激情使警句顫動;雄辯變成了音樂;閃電向至今為止尚無人知曉的未來射出亮光。至今為止最大的象征力,與語言回歸形象的本質相比,顯得貧乏和微不足道。請看查拉圖斯特拉是怎樣從山上走下來的!他是怎樣向每個人說些最親切友好的話語!他甚至是怎樣用溫柔的雙手握住他的敵人——傳教士的手,又是怎樣與他們一起為他們而苦惱!在這裏,人時時刻刻都是可戰勝的,“超人”這個概念在這裏變成了最大的現實,一向在人類中被稱為偉大的一切東西也在那非常遙遠的地方。平靜的性情,輕快的步伐,普遍存在的惡毒和放縱以及一切對查拉圖斯特拉這類人來說是典型的東西,所有這些從來沒有人夢想過的東西本質上是偉大的。查拉圖斯特拉正是在這個空間範圍內,在與敵手的接觸中,感覺到自己是萬物之中最高的形式;當你聽到,他是怎樣給最高的形式下定義時,你就不會去尋找與他較量的人了。

心靈擁有最長的梯子,

能往下走到最深處;

心靈無比寬廣,

能在其中任意馳騁,奔跑,漫遊;

心靈有著最大的必然性,

帶著快樂陷入偶然性;

存在的心靈,它意欲變化,

擁有的心靈,它意欲需要和要求;

逃脫自身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