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平靜的生活中尋找平靜*必要的準備*有一種煩惱叫胡思亂想*西方的理論*東方的理論*同一個方向

1750年,盧梭寫了一本關於人類社會關係的書,叫作“人類不平等的起源”。

1865年,達爾文寫了一本關於物種之間進化關係的書,叫作“物種起源”。

今天我也準備寫一本書,關於“人類不平靜的起源”。盡管本書最終沒有以此命名,但我把它作為開篇的主題。

為什麼一上來就參照大師的著作,設置如此之高的標準呢?既不是因為主題接近——與另兩本“起源”相比,本書關注的方向完全相反:不再向外,而是向內;不再宏觀,而是微觀;不再研究世界,而是回歸“內心”。也不是因為我準備追隨大師的寫作風格——我指的是達爾文的長篇大論和盧梭的自由想象,如果哪位看過大師原著的話,一定會發現,手裏拿著的這本“起源”要容易讀得多。

本人膽敢如此參照的原因隻有一個——本書的主題。它同樣重要,或者更重要。試問,與猴子的進化和野蠻人的平等相比,是否“自我平靜”的人生,對大多數人而言,更迫切也更有意義?

其實要找出那個“不平靜的起源”並不難,在第一章中,我們就會發現太多線索——來自經驗的啟發、來自西方的理論、來自東方的理論——所幸它們都指向同一個方向。難的是,為什麼這個“不平靜的起源”去了又來、往複不已,這就非常複雜,需要六章才能搞清楚。找到原因後該怎麼辦呢?又再需要六章介紹解決的方法。

因此,希望各位有一定耐心,我們要經過一定的步驟才能切入核心。在此之前,我們得先回答看似簡單卻並不簡單的基本問題:什麼叫平靜?為什麼要平靜?

*在不平靜的生活中尋找平靜

哲學中有條小規則:隻要定義一件事,就會造成混亂。尤其當我們要定義平時想都想不起來的——平靜。

就好像空氣。大家每天呼吸著空氣,以至於把空氣當成了想當然的事;除非自己喘不上氣來,一般不會意識到“噢,空氣原來存在”。類似的例子還有重力,最近有部很受歡迎的科幻電影叫《重力》(Gravity),講的卻是失去重力的故事——大家每天生活在重力之中,覺得那麼自然,甚至有些枯燥,直到有一天飛到太空,這時宇航員拚命地去抓、瘋狂地去抓,卻抓不到那個大家習以為常的重力!

心的平靜,就是這樣一種感覺。舒適的時候我們忽視它,煩惱的時候我們尋找它,當自己焦慮、不安、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的時候,才忽然意識到:“平靜哪裏去了?”所以我們不妨從反麵入手——與其定義“平靜”,可能還不如定義“不平靜”來得簡單。那什麼是不平靜呢?

平靜的反麵,就是煩惱——包括負麵思維和負麵情緒。

現代人的負麵思維有個長長的名單:憂慮、悔恨、猜疑、自責、嫉妒、頭腦爆炸。現代人的負麵情緒也有一個長長的名單:憤怒、悲傷、痛苦、急躁、浮躁、焦慮不安。除此以外,還有一種難以歸類的、對一切都不感興趣的煩惱,叫作抑鬱。

不管當下各位的煩惱屬於哪種,我可以確切地說:這既不是一時的問題,也不是一個人的問題。除非天生的無憂寶寶,還能一輩子做個無憂寶寶,否則我們都要學會處理各式各樣的煩惱。

煩惱沒有年齡限製。從上學起,我們就開始了關於同學、老師、學業的牽掛;走進社會,先是遇到愛情,然後遇到車子、房子、票子問題;步入中年,則肩負起愛人、子女、父母的三座大山;好不容易完成這些重任,煩惱消失了嗎?不,我們開始關注病痛和死亡——這是一生的功課,永遠不晚的功課。

煩惱也沒有貧富貴賤之分。如果說票子、房子、車子都是普通人操心的事,那精英們應該沒煩惱吧?不,精英們煩惱起來更要命。對那些關係漩渦中的職員、焦躁不安的明星、欲望無法滿足的老板、不讓自己休息的主管來講,本書也許真是救星。

有些朋友不以為然,因為自己成功、時尚、積極、健康,簡直是正能量的偶像!心裏在想:“抑鬱症?那都是別人是事,離我很遠啊。”是的,朋友,你總是那麼樂觀,總能用強大的思維麵對挑戰。但這本書將說明,思維既可能是自己的朋友,也可能是自己的敵人。如果某天這個朋友變成了強大的敵人,你煩惱起來比常人更執著!

除了真煩惱,我們還要區別一下假平靜。

一種情況是壓製出來的平靜。比如,當外人在場的時候表現很好,在單位裏更是古道熱腸,可回到家,麵對愛人、小孩、父母的時候,反而很容易情緒失控,當然事後又開始後悔!再比如,大多數時候都很平靜,隻是不能遇到自己的“死穴”,一旦遇到這種“死穴”,或者怒火騰地冒起,或者羨慕嫉妒恨全來——平時理智的自己變成了毫無理智的“不像自己”。

還有一種是所謂“退隱山林式”的平靜。這種取決於外界的靜,其實經不起考驗。有些朋友煩惱到一定程度,會半真半假地說:“恨不得出家算了。”但那樣真就沒有煩惱了嗎?幸好這個問題我還親自去實證過。在陪太太去寺院的時候,我請教過不下十幾位出家人“煩惱解脫”的問題。猜猜他們怎麼答的?有些說“還在修行的路上啊”,有些說“當然還有煩惱”,更有甚者索性說“寺院也是社會,寺院裏矛盾更多”。其實那些佛家弟子說得沒錯,按照佛陀的標準,隻要還在這個世間,就不會徹底解脫的。

解脫不可能,超脫倒有可能。如果願意的話,就跟我的一位老師莊子學好了,隻怕不容易做到。莊子可謂平民階層的“得道”之人,一輩子享受清貧而自由的生活。記載中,他以打魚、編草鞋來養家糊口,經常有了上頓、沒下頓。可貧困之中的他,寫出的文章卻如空中的飛鳥、水中的遊魚、翩翩起舞的蝴蝶般充滿想象,這才是身在市井之中,心在九天之外的真隱士!真隱士就要做到“安貧樂道”。但貧窮容易,安於貧窮不容易;正道不難,樂於貧窮的正道就很難。後世的退隱山林之人有多少真正做到了呢?恐怕“貧和道”還可以,“安和樂”卻差很遠,憤憤不平之士不在少數吧。

看來,隱士是一種心境,不是一種環境。有了一顆平靜的心,即使在小區、商場,也算“大隱於市”;而懷著一顆經不起誘惑的心搬到深山,一有風吹草動,心又開始不安了。更何況對現代人來講,已經無處可“隱”——野生動物都沒有棲息地了,隱士們也一樣。別的不說,公安、稅務、居委會、民政局、計生委、宗教局都是不會讓你“隱”下去的;如果莊子活到現在的話,也難免要去這些機構登記吧。因此躲避不是辦法:無論躲進廟宇,躲進朋友的避風港,或者躲進另一個世界。

所以我說:放下另兩本“起源”,這本“起源”更實用!

那麼究竟什麼才算平靜呢?

按照本書的定義:不是一時平靜,而是常應常靜;不是外表平靜,而是內心平靜;不是與世隔絕,而是順時應勢。歸納為一句話,在不平靜的生活中尋找平靜。

是否目標有點可望不可即?別擔心,難度高,並不表示做不到——回報是豐厚的、值得努力的——事實上,不僅有人做到過,而且做得很好。比如我下麵列舉的榜樣,過得比我們慘,卻活得比我們平靜。如果說學莊子有些難,那就跟我的另一位老師孔子學吧。

大家知道孔子所在的春秋時期,簡直是“天下大亂”的年代。孔子從早年起生活就很不平靜,三歲喪父,十七歲喪母,先作馬童,後當會計,他後來回憶說:“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直到五十歲,孔子才開始實施自己的人生抱負,然而進展並不順利,曾經率眾弟子周遊列國,輾轉於衛、曹、宋、鄭、陳、蔡、葉、楚等地,據記載有過“過宋之危”、“相失於鄭”、“受困陳蔡”等多次狼狽不堪的經曆,孔子的心情如何?他自我安慰:“別人不理解,我也不生氣,這不也算君子風度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縱觀孔子的一生,他確實做到了自己說的“在不順的時候保持樂觀,在順利的時候保持本分”(貧而樂,富而好禮)。所幸,平靜也有好報,孔子一直到七十三歲才安詳去世,在那個年代也屬於高壽了。

我還有一位老師佛陀,年輕時就為尋求解脫煩惱而離家出走。當“覺悟”以後,佛陀本來可以選擇退隱山林——我們猜不出他是不是神,但即便不是,也可以從此過著神仙一般的日子——可他沒有這樣做,而是用了後麵的四十五年傳播智慧,教化世人。雖然佛陀擁有慈悲心懷,晚年卻不斷出現令人不安的事——詆毀、誣陷甚至謀殺,佛陀都泰然處之。比如,他的堂弟提婆達多率領五百弟子另立門戶,以及他故鄉的釋迦族被敵國所滅,都未影響他平靜地宣揚佛法,直到八十歲離開世間的一刻。

耶穌就更是這樣。我們知道他傳播的信息始終是“愛”——愛神愛人,愛鄰如己。聖經在記錄他受人愛戴的同時,也記錄了他“不被認可”的另類經曆:在修殿節被人扔過石頭,被一個弟子猶大出賣,被另一個弟子拒絕相認,被同胞們要求判處死刑,在上山的路上被人戲弄吐口水,最後被“依法”判決釘死在十字架上。每每讀到這些段落,我常常感到奇怪,如果新約是耶穌的弟子們寫的,為什麼不把老師寫得“光彩奪目”一些呢?起碼可以隱去老師的落魄細節?唯一合理的解釋是,情況本來如此,如實記錄而已。想象如果自己作為耶穌,麵對如此惡劣的境遇,還能做到繼續平靜地愛嗎?然而耶穌就是這樣做的。當他從天國中再次顯現的時候,傳遞的第一個信息就是“願你們平安”,這句話在耶穌複活之後出現了三次。為什麼呢?因為耶穌不僅希望我們知道他是平安的,同時也知道平安是我們需要的。

各位看出本書的邏輯了吧?——我是以聖賢為師,排名不分宗派。

介紹完這些“不平靜的生活中依然平靜”的榜樣,按說我們的目標應該清楚了。但我覺得目標還不夠高,還應該再高一點——這聽起來是不是有點過分?

讓我們在“平靜”前麵加上“自我”兩個字,變成“自我平靜”。

其實不僅不過分,而且很必要!當我們心情無法平靜的時候,總希望找人傾訴,於是形成了一種依賴。但現實是,世界上沒有人可以絕對依賴,即使我們願意絕對信任某個人,也無法確保這個人永遠存在。不論是依賴朋友,還是依賴家人,從心底裏,我們都明白這並不可靠。那為什麼還要這麼做呢?

朋友,我可能知道答案:不管你二十歲,還是四十歲,甚至別人叫你爺爺奶奶了,在內心裏你仍然沒有長大,仍然是個小孩。這沒有關係,在人生路上,每個人都要獨自麵對終點,因此我們需要在內心為自己劃出一塊遮風擋雨的平靜之地。這意味著,從今天開始——依賴自己。

說到自己,就以自己為例拋磚引玉吧。

應該講,我的人生經曆還是比較豐富的——先是上過很多年學校,和形形色色的考試打交道;後來又辦很多年企業,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近來又開始寫作,與形形色色的文字打交道。是哪位老師送我走上這些人生的不同軌道的呢?有的朋友問我:“一定是學校教的吧?”言下之意,“我沒上這些學校。”——可如果學校早教我這些就好了!“那一定是你父母教的吧?”言下之意,“我的父母沒有教給我。”——可那個年代的父母根本無暇顧及子女。因此,對崇拜教育的朋友們來講,我的回答可能讓人詫異:如果要感謝老師和父母的話,我隻能感謝他們提早打消了我依賴的幻想。

記得二十多年前,自己隻身一人去美國留學的時候,帶上飛機的心情不是對遠行的興奮,而是對未知的恐懼和對未來的茫然。恐懼之中唯一的安慰,就是還記著母親送我的一句話:“鼻子底下有嘴,不會自己去問!”憑著這句話以及我的鼻子和嘴——承蒙上天的厚愛——後麵的人生都被我跌跌撞撞地問出來了。今天我把這個沒有妙計的“錦囊”與你分享。

*必要的準備

既要真靜,還要自我平靜,這談何容易!好在,容易是相對而言的。

與改造世界的大目標相比,改造自己的小目標來得還容易一些。想一想,世界是紛擾的、喧嘩的、令人不安的,我們能讓這個世界平靜下來嗎?不能,無需大膽的預測,就知道一百年也難。但讓我們自己平靜下來,不用一百年,今天就可以開始。

可借口立即就來了。奇怪嗎?對於需要努力的目標,我們往往不是提早行動,而是盡量拖延。理由都一套一套的,“難道我不能‘常應常靜’嗎?”,“難道我不能在生活中修行嗎?”總之——我現在很好啊,為什麼不能等煩惱的時候再想辦法呢?

我的回答是:根本來不及!準備隻能提前做。

為什麼這樣講?

因為當煩惱來的時候,自己根本不是它的對手。而它真正的對手——我們“心”的能力,隻有通過日積月累才能培養出來,這就好比我們不可能指望一個平時不去健身的人突然長出肌肉一樣,也很難指望一個平時不修心的人突然具有自我平靜的心理能力。

不信的話,我們做個實驗,下次失眠的時候,請命令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了”,看看煩惱會立刻停止嗎?下次發火的時候,請命令自己“停止憤怒吧”,看看情緒會立刻好轉嗎?我想都不會。起碼現在,起碼在經過一定的自我訓練之前,我們對煩惱和情緒的大浪將無力招架。除非,提前準備。

這讓我想起了那個“治未病”的故事。根據戰國時的“鶡冠子”中記載,有一次魏文王問扁鵲說:“你家三兄弟中哪一位醫術最高呢?”扁鵲說:“我大哥最棒,其次是二哥,最後才是我。為什麼呢?我總是治療病得快不行的病人,所以才給他們動手術、開烈藥,諸侯因此都以為我醫術高明。其實不然。我的二哥擅長在病開始的時候把病治好,因此他的醫術僅僅是我們鄉裏的人知道。最棒的是我大哥,他在病還未發之前就把病治好了,因此他的醫術隻有我們家裏的人知道。”

同樣道理,在煩惱“未發”時培養出抵抗力,是代價最小、最有效的方法。

不僅要為下一次煩惱做些準備,我們更需要為下麵的人生做些準備。誰都希望將來一帆風順,但會不會真這樣呢?同樣,不需要天才就可以預測的是“無法預測”。更可能的情況是,每個人在一生中都難免遇到大大小小的“坎”:事業上的“坎”,感情上的“坎”,病痛上的“坎”。美國音樂人切絲·強森開玩笑說:“高興點吧,最壞的還沒發生呢。”如同長途旅行之前已經得知天氣預報,獲悉前麵有風雨,我們是應該在暴風雨之前準備,還是在暴風雨之中再準備呢?沒有人會樂觀地說“到時候再找雨傘”吧。類似地,我們麵對人生路上可以預見的心理風暴,最好,提前準備。

怎麼做準備呢?

學校已經教給了我們各種技能,勵誌書也已經告訴了我們人生道理,難道還不夠嗎?我的想法是,這些都很好,但未必“夠”好。證據在於——即使擁有這些,不有人仍然在抑鬱、煩惱嗎?不有人仍然在指責、嫉妒嗎?專家學者中,不也有人在胡思亂想、亂發脾氣嗎(盡管自己未必承認)?

所以我說:這個“不平靜的起源”,並不像想得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