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說,過去他們也是這麼認為的。要是在過去,他們早就請他停下來演唱了。他們知道他的大名,知道他是演唱段落最多的藝人,因為他是格薩爾親自選中的講述人。但是,現在的確有一個能寫出新段落的人出現了。
他注意到他們說的是“寫”而不是唱。
真的是出了一個“寫”而不是演唱的人,這個人是一個名叫昆塔的喇嘛。周圍這幾個與昆塔喇嘛所在寺院,有著供施關係的村莊與牧場,都因此感到自豪。所以,他們很驕傲地不邀請當前最有名氣的“仲肯”晉美在此地演唱。
晉美說:“原本我隻是經過,現在我想去看看這個人。”
因為他們的喇嘛在“寫”格薩爾故事,供奉寺院這幾個村莊的人說話也變得字斟句酌了。他們說:“不該說看看,應該說去拜會。”
更有甚者說:“不是拜會,是請教。”
“那我就去拜會一下這個人吧。”
他又被糾正了:“不是‘這個人’,是昆塔喇嘛,是上師。”
“哦,是喇嘛。他叫什麼?對,昆塔喇嘛。”
他故意給這些字斟句酌的人留下了一個破綻,讓他們來認真糾正,讓他們說不是“叫”什麼,而是“法號”什麼。但這些人說話看來是剛剛考究不久,文辭到底有限,竟然不能發現這個破綻。他像個大人物一樣發話:“好吧,找個人帶我去吧。”
他們真就派了一個人,帶著他出了村子,走上一個開闊的牧場。在那裏喝了酸奶,吃了烤麵餅當作午餐,然後下到河穀裏另一個村莊。一條大河穿過森林覆蓋的峽穀浩蕩奔流。峽穀這一段很寬闊平坦,河的中心沒有大的波浪湧起,卻有很多旋渦出現又消失,消失又出現。好多穿著破衣爛衫的草人在麥地中迎風搖晃。
晉美下到河邊去看了看,這條平靜的河流,時不時地拍到岸邊來一個凶惡的波浪。波浪濺濕了他的靴子。他就坐在村頭,脫掉靴子,把裏麵浸濕的墊腳草掏出來,跟村民討一把幹草墊進靴子。河上有一座吊橋。帶路的人告訴他,寺院就在吊橋那一頭的山坡上。他抬頭望去,看不見什麼寺院,滿眼都是聳立在斜陽裏的柏樹和雲杉。過了橋,爬上一段很陡峭的山路,精致小巧的寺院突然在道路拐彎處,從柏樹和杉樹中間顯現出來。在寺院前的空地上,色彩豔麗的野蜂正離開牛蒡上盛開的花朵準備返巢,寺院卻安靜得如沒人一般。每扇窗戶後麵都靜靜地懸著黃色的絲綢窗簾。這時,一個七八歲的僧童從門縫間擠出來,赤腳站在他們麵前。還沒等他們開口呢,小家夥就把手指豎在了嘴前。他把他們帶到離僧舍和大殿不遠處的樹下,一個同樣不說話的老僧來上了茶,僧童小聲說:“十天後你們再來吧。昆塔喇嘛閉關了。十天後他的閉關期滿。”
“閉關?”
“他在寫新的格薩爾大王的故事。”
“真的是寫?”
“他很久不寫了。這次他從自己的空行母那裏得到啟示了,新的故事不斷在腦子中湧現。”
“空行母?”
僧童很老成地笑笑,指了指僧舍中的一扇窗戶。那扇窗戶的簾子打開著,一個寬臉的婦人從那裏向他們張望。
“是她?”
僧童點點頭,說:“是她。”
晉美轉頭再看時,寬臉婦人從窗戶後麵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