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他在夕陽西下時來到了阿須草原。寺院旁的草地上,喇嘛們在活佛指導下排演藏戲格薩爾王。年輕喇嘛們換上了華麗的裝束,用彩筆描過了臉麵,在有節奏的鼓聲中絡繹上場。一些扮作神仙的人翩翩起舞,格薩爾金盔金甲,被簇擁在中央。晉美問:“這是哪一出,國王歸天?”
活佛說:“這是英雄的誕生之地,人們最愛看英雄降生。格薩爾從天上看見下界苦難,準備降臨人間。不過,如果你要演唱國王升天,我可以替你做些安排。”
“活佛怎麼知道……”
活佛沒有摘下深色的眼鏡,但他還是感到銳利目光落在身上:“仲肯啊,你的身上散發出來了一種味道。”
“一種味道?”
“終結的味道。”
“我要死了嗎?”
“我感到了故事的終結。你願意在這裏演唱英雄故事的終結篇章嗎?”
“看來就是這個地方了。”
直到太陽落山,最初的星星跳上天幕,戲還沒有演完。
晚上,活佛吩咐人照顧了他的飲食,又請他去喝茶說話。晉美告訴活佛,在另一個地方,因為他演唱了故事裏阿達娜姆臨終時對僧人不敬的話,他就被那裏的喇嘛們驅逐了。活佛笑笑,沒有說話。活佛說:“你真的準備要演唱那終結的篇章了嗎?”
晉美說:“我走不動路了。”
兩人又交談了一些時候,談到好多仲肯都不會輕易演唱英雄故事的最後一出。因為好多仲肯演唱完最後一出,故事就會離開他們,好像是因為神授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活佛糾正說:“不應該說完成,而應該說圓滿。”
這時,晉美又猶豫了。他告訴活佛,如果他現在不演唱,把故事帶到城裏去,全部錄了音,國家就讓他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活佛有一種力量,讓他說出心裏埋藏的話。他對活佛講了那個女說唱人的故事。講他們在廣播電台的相識,講不久前的相遇,他甚至講到了她的金牙,講告別的時候,老太婆如何要他親吻。這時,他笑了:“她在錄音帶裏的故事也不完全,貓把一盤帶子搞壞了,她卻不能回頭補錄那缺失的一段了。”
後來,兩人陷入了沉默,隻是坐在寬大的露台上看東方天空中破雲而出的月亮。
活佛起身送他時,說,明天的天氣,既適合繼續演戲,也適合他演唱。
這天晚上,他還是什麼都沒有夢見。
第二天都快中午了,他還沒有拿定主意是不是要演唱。喇嘛們繼續排演戲劇的時候,活佛又來邀他去看廟中新修的格薩爾殿。活佛帶著他從樓上開始,裏麵陳列著許多格薩爾像:畫在畫布上的,刻在石頭上的,騎馬馳騁的,張弓射箭的,揮刀劈妖的,與美人嬉遊的。然後是一些實物,馬鞍,盔甲,箭袋,鐵弓,銅刀,法器。這些都是活佛從各處搜集的。活佛聲稱這些都是格薩爾在人間用過的實物。活佛再次糾正了他的用詞:“不是搜集,是掘藏。這些寶物,都是格薩爾有意留下,讓有緣人作為寶藏來開掘的。”晉美眼睛不好,他請求活佛允許他撫摸這些東西。活佛應允了。那些東西冰涼堅硬,沒有任何信息傳導出來讓他判定真偽。
兩人又來到樓下,那是一個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