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空城計(1 / 3)

今天是臘月二十三,農曆的小年,我一大早就爬起來嘩嘩嘩掃院子,小皮也不消停,搖著尾巴跟在我屁股後瞎起哄。村邊那些老火山都死死地盯著我,好像是說這家夥今天有啥好事呢,咋一大早就忙活開了?屋後的狼窩山也還是大張了個嘴,多少年了,也不知我這個老鄰居到底想要說些啥。灶王爺肯定也大張著嘴,今天是他上天言好事的日子,我那老娘昨天就用麻糖和的泥漿把灶坑泥了一回,就是想讓他多給我們說幾句好話。我想,要是老頭子能幫我把那些出去打工的人都勸回來看戲,那就更好了。

一想到後晌村子裏將人山人海趕廟會一樣熱鬧,我屁股下便像安了個輪子,怎麼也坐不穩了。看了下表都八點多了,我扒了口粥趕緊出門,走了幾步又返回來,叮囑二老多燒幾壺水,不能人們回來了連口水都喝不上。演員們也要喝水,雖說說好不吃飯了,飯錢另加三百,水還是得供應上去。午飯也得多做點,說不準有人半前晌就回來了,到時人家過來串門子,又沒有要走的意思,那就留下來一起吃吧。我又看了一眼長得都快冒過牆頭的小驢小羊,讓他們記著給爺爺奶奶打個下手,別沒頭蒼蠅似的滿村子亂撞。村子裏要唱戲,前兩天我就叫了掛車把他們接回來了。我是個光杆司令,腿腳又有點問題,沒個幫手還真的什麼都幹不成。

想想都四十大幾啦,還這樣拖累爹媽,我真恨不能腳下裂開道地縫鑽進去。唉,這能怪誰呢?要是我那個吃裏爬外的女人還在,就沒有這麼多煩心事了。不過,這也沒什麼,很快就會有個女人送上門幫我打裏照外了。但這個女人究竟怎樣,是香噴噴的,還是寡淡淡的,我心裏還真沒個底,管他呢,有個女人能陪著我,不讓我太丟臉就行了。說不準還真能碰上好運氣,送來的是個香噴噴的女人呢,這麼一想,我心裏像是給貓抓了一下,別提有多癢癢了。

我出了門,一瘸一拐地朝村委會走去。

小皮也跟著出了門。

我扭過頭看了它一眼,它也衝我搖搖尾巴,它的白牙像一道新劃出的傷口。

我進了辦公室,這兩間破破爛爛的房子昨天就擦抹過了,可聞著還是有股黴味。後晌鎮長要來,來得早了可能要進來坐坐,總不能灰桌冷板凳的吧?獎狀該掛的都掛出來了,滿滿一牆呢,我就是要讓鎮長看看,讓村子裏的人看看,這都是我掙下的。看了一會兒,我心裏又老大不是滋味了,這些獎狀早泛黃了,成了老古董,就是說這幾年我啥都沒掙回來,要不鎮長能老是批評我,說我懶牛屎尿多,工作越來越差勁了?你看看,出來進去就我一個人,工作怎麼能不差勁?昨天,富仁說一大早就帶著那個女人回村,可這會兒連個鬼影都沒見。我就給他撥電話,你還磨蹭啥富仁,一村人馬上就回來了,你在沒幾步遠的縣城,撒泡尿的工夫就回來了,怎麼還磨蹭?電話那頭的富仁支支吾吾地,真不好意思啊村長,後半夜我突然鬧起了肚子,一個勁地上廁所,怕是回不去了。

我一聽就火了,你不回來,我借的女人咋辦?

富仁不緊不慢地,這你甭急,那個公司很守信譽的,那女人一會兒就去了。

我說,你給我聽著,你要敢耍我,我就把你那老娘攆出甘家窪。別以為你在城裏做了個買賣,有了幾個臭錢,就敢不把我放在眼裏了。

富仁還那樣慢騰騰地,村長你可不敢對我老娘怎樣,我真的鬧肚子啊,哄你我出門撞車。

我就罵,你也甭發毒誓了,記著管住自個的喇叭嘴,我借女人的事你要敢說出去,看我不擰爛你的猴頭。

說完我就掛了電話,小皮一眼一眼地看我,意思是發那麼大的火幹啥?我忍不住踢了它一腳,踢得它吱哇亂叫。叫個屁,再叫老子剝了你的皮。小皮臥在那裏不敢吱聲了,老半天,它突然跳起來,嗖地射向門外,我眼一亮,這家夥耳朵靈,莫不是那個女人來了?我站起來,跟著一瘸一拐地往外走,一看來的人我就心涼了半截,根本不是我要等的人,是開著三輪車一口一個“破爛換錢”的大老王。這人,他來起的什麼哄?我懶懶地看了他一眼,去吧去吧,該收的你都收走了,還哪有破爛啊。大老王嗬嗬一笑,破爛這東西,收走了還會生出來嘛,哪有收完的道理。我說,不看我心裏煩著嗎,你少在我眼前瞎晃。大老王又一笑,有啥煩心事說出來呀,沒準我能幫你個忙。我揮了揮手,純粹是瞎搗亂,你一個收破爛的能幫我個啥?大老王搖搖頭,跳上駕駛台突突突地發著了車。

我忽然攔住了他,對了,後晌我們村唱戲,你也過來瞅瞅吧。

大老王眼睛睜得牛蛋大,甘家窪還有幾個人,你給誰唱戲,錢多了燒得?

我心裏不由冷冷一笑,就知道他一個收破爛的沒啥境界,根本就不懂有些錢不能省,也省不下的。我說,把錢拴在褲腰帶上,能成個啥氣候?馬上人們就一撥一撥回來了,我沒別的盤算,就是想花錢給他們買個熱鬧。

大老王搖搖頭,你敢肯定他們一定會回來?又沒到種地的時節,回來幹嗎?就是有不開眉眼的聽你的話,頂多也就回來四五個。

真是長了張烏鴉嘴!我一下跟他變了臉,四五個?那你敢跟我打賭嗎,賭一百塊,敢不敢?

大老王也不含糊,賭就賭,後晌我來。

看著那家夥突突突地走了,我又回了辦公室,坐在那把破椅子上盯著一牆的舊獎狀發呆。自打十幾天前進城訂下了鼓匠班子,我每天都不停地打電話,給太原,給大同,給包頭,給呼市,給蘭州,給北京,給南京,給烏魯木齊,遠處近處的都打,我怕他們不回來呢,不回來我這臉就不知往哪擱了。我先是來軟的,說都是名演員,三個小時一千五百塊呢,過了這村沒這店,不看你肯定要悔斷腸子的。接著來硬的,說上邊要核對低保戶,不回來你就是不想要明年的低保款了。他們哦哦哦都應承得不錯,說會回來的,會回來看戲的,你這麼熱心,我們不回去就是沒良心了。再說我們也想領低保錢,少是少了點,可一年忙到頭又能掙幾個呢。

我就對小皮說,輸定了,這個收破爛的輸定了,你信不?

我又說,他肯定不敢來。

小皮臥在火爐前,還是一聲不吭。

我就覺得這小家夥學精了,怕說錯了挨揍,怕我一腳踢得它又吱哇亂叫。突然間它又站起來,嗖地射向門外,我也跟著跑出去,我看到街上停了一輛大紅的出租車,車上下來個三十五六歲的女人,香噴噴光鮮鮮的樣子。我忽然明白她是誰了,是我托富仁租的女人,看來那個公司還真的挺守信用。我就怕給我派個太年輕的女女,那我真的受不了,眼下這個我覺得還能接受,年紀啦,長相啦,跟我想象的差不了多少。她付了錢把車打發走,就笑吟吟地朝我走過來,說你就是甘村長吧。

我點了點頭,你咋知道我是甘村長?

女人笑了笑,看過你照片呀。

我這才想起富仁問我要過訂金,還有一張二寸彩照。

前天我去鎮上開會,順便對鎮長說了唱戲的事,請他去講個話。鎮長一開始沒應承,中午喝過酒才開了口,你們甘家窪唱回戲也不容易,讓我去就去吧,好歹也得給你捧個場,不過你得好好接待,最好嘛,最好帶上你的夫人。我說,夫人?您也知道我的夫人早跟人跑了。鎮長哈哈一笑,真是個死心眼,你不會借個嗎,這麼大的場合你身邊沒個女人能行?到時都一窩一窩的,你是一村的頭兒,身邊倒沒個女人,你想想,你這村長當得還有說服力嗎?我想想也是,鎮長提醒得對,我身邊是得有個女人,沒個女人還真沒說服力呢。一出鎮政府的大門,我就給在城裏賣裝潢材料的富仁打電話,讓他幫我張羅一下。早聽富仁說過城裏有這個行當,租一個也成。富仁說,那你過來吧,順便到我這兒看看,我也好請村長喝頓燒酒。我早知道富仁這幾年發了,吃他一頓也應該,可我怕丟人沒去,我怕他笑話我,怎麼就混到了租女人的地步?

我盯著那個女人看了半天,一本正經地說,來了就好,來了就得懂規矩,一刻都不能離開我,明白嗎?女人笑了笑,當然知道,合同期間這八個小時我就是你的老婆。我點點頭,看來你們公司還行,還行。我領著她往我辦公室走。身邊有個女人,感覺就是不一樣,有她陪著我,我發現這心情一下好多了。我看到我家的炊煙像根繩子,直溜溜從房頂拉到樹頂,又從樹頂拉到天上去了。天氣真的很不錯,有十多天沒下雪了,日頭笑眯眯地看著我。就在昨夜,我還擔心今早起來會不會下雪呢,真要是紛紛揚揚來上一場,白花花的封了路,想唱也唱不成了。人算有時不如天算,現在看,這不是個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