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回家(1 / 3)

火車進站了,天成隨著人們一窩蜂擠向車門口,鞋卻給踩掉了一隻,他剛想撿起來,火車早嗚的一聲向遠處去了。天成一急就醒了,坐起來瞅瞅,哪有火車呢,又探頭看了看下鋪,二旺摟著個枕頭睡得正香,呼嚕一聲比一聲高,涎水也順著嘴角淌了出來。別人都上工去了,工棚裏隻剩了他倆,準備坐晚上的火車回甘家窪。

天成最怕坐火車了,慢騰騰的,找不到一點事做,還不如在腳手架上砌牆痛快呢。可這次他又不能不回去,最近他眼皮老是突突突地跳,總疑心月桂出了什麼事,必須回去看看了。是晚八點的票,就算六點動身去車站,也還得在棚子裏窩幾個小時,不睡覺就沒事幹。天成就又躺下來強迫自己睡,但再怎麼也睡不著,一遍遍數數兒也不行,越數心裏越亮堂,月桂和自家的窯院都浮在眼前了,便下了床,想找點事做。

老哥,我夢見秀巧快生了,肚子大得像口鍋。二旺忽然把臉轉向他。

二旺比他要小十來歲,身體結實得像塊石頭,一直管他叫老哥。幾天前,聽他說要回村,二旺忽然也動了心思,要跟著一起回。

啥?秀巧快生了?天成心咯噔了一下,愣在當地。

嗯,快了快了。二旺說完,一閉眼又打起了呼嚕。

這家夥在發癔症呢,天成搖了搖頭,怕驚動了他,就出了工棚。

秋天都過了一半,日頭仍毒辣得很,烤得地麵像熱烘烘的桑拿室。他看了看遠處的工地,又看了看頭頂上的日頭,感覺毛孔給烤得噝噝噝冒氣。就又回了工棚,坐不了一會兒,便覺得身上黏糊糊的,一低頭都能聞到汗臭味。他心裏好不感慨,出來做工就是他媽的賤,驢子似的吭哧吭哧地死受,啥味都聞不到,這一閑下來反倒覺得渾身不自在。

你不睡覺,瞎轉悠啥?二旺騰地坐起來,摟著枕頭問他。你是醒了,還是在說夢話?當然是醒了。二旺打了個哈欠。我還以為你說夢話呢,剛剛你就沒頭沒腦說了幾句。天成搖了搖頭。剛剛我說夢話了?老哥,我都說了些啥?二旺還摟著那個枕頭。天成曾開過二旺的玩笑,說你不會是把枕頭當秀巧了吧,千萬別太使勁兒,又解決不了啥問題嘛。這家夥才不在乎別人怎麼說,該摟還是摟,好像那真是他的女人。你說你媳婦……算了算了,不說了。天成擺了擺手。賣啥關子呢,老哥你說。那我就說了啊。說吧說吧。你說你媳婦肚子大得像口鍋,快生了。老哥,我真這麼說了?二旺眼睜得多大。嗯,你就這麼說了。天成等著聽二旺接下來怎麼說。他早知道秀巧肚子大了,二旺好幾個月沒回村,秀巧的肚子卻大了。半個月前,月桂來了個電話,問他還打算回來不,再不回來,她也學著秀巧養個野漢子,把肚子挺起來。天成就知道二旺戴了綠帽子。可他不敢跟二旺說這事,自家的地讓別人種了,二旺聽了能好受?他不知道二旺回去了會怎麼鬧,這家夥可是驢脾氣啊。

老哥,沒想到夢裏先跟你說了。原先我們沒打算要這個孩子,你也知道,我們是想買了房再要孩子的。沒想到上次回去兩天,就出了問題,秀巧說啥也不舍得流,肚子就大了。二旺說著笑了笑。

那是秀巧地肥嘛。

天成就明白二旺早知道了這事,他一定把什麼都想妥了,這幾天他也不知怎麼費力地想了呢。他這麼說,是在給自己找台階下。看來,二旺是不準備鬧騰了,這就對了,鬧起來誰知道會出什麼事?可他又不信二旺會就這麼罷了手,別人給他戴了頂綠帽子,他會不聲不響的?

等秀巧生下了,你給起個名吧。我知道你會起名,兩個兒子,一個叫北大,一個叫清華,好大學你家占了兩個。你說你多會起啊。你要覺得好,我給起。天成敷衍道。那就這麼說定了。二旺說完,跳下地,趿拉著鞋到外麵去了。天成知道他去撒尿了。不一會兒,二旺回來了,罵罵咧咧地說,這鬼天氣,都能把人蒸熟了。是啊,都快成唐僧了。天成附和說。老哥,我們出去洗個澡吧。洗澡?對呀老哥,我都聞到你身上的臭汗味了,你就不怕回去嫂子不讓你上床?二旺嘿嘿一笑。

天成想想也是,要回家了,還真該好好洗一回呢。工地上沒有澡堂,想洗個澡就得上街,花錢不說,跑來跑去也夠囉唆的。所以,他們一般都是在工棚裏將就著洗,也沒有太多的水,剝光了擦擦背,衝上一衝,這就算洗澡了。當然,有時身上的汙垢積得太多了,他們也會出去一趟,到附近幸福路上的那家叫做天池澡堂的地方狠狠地搓洗一回。

也好,洗就洗去。天成點了點頭。就跟著二旺出了工棚,朝大街上走去。走不了多久就是幸福路。兩個人懶洋洋的,誰也不吭聲,好像誰都沒有找到幸福的感覺。若在以往,二旺嘴早閑不住了,早罵開了,他一上街好像看什麼都不順眼。比如,看到路邊有幾棟他們蓋的樓住了人,二旺就會罵,這就住上了啊,媽的,老子想在鎮上買套平房都沒錢,一掏就掏出尿尿的家什來,他們卻有錢買樓,這叫什麼狗屁世道啊。看到迎麵走過的幾個女人怪怪地看他們,二旺又會罵,媽的,看什麼看,老子又沒打算**。但是今天,二旺卻一句話都不說,讓人覺得好憋悶。

老哥,你這幾天咋怪怪的,是不是有啥心事?二旺忽然出了聲。

我有心事?我能有啥心事?天成覺得這家夥是倒打一耙。

月桂嫂長得那麼好看,惦記她的人肯定不會少,就算她想守住怕也難,不會是出了啥問題吧?要不老哥你能這麼急著回?

你個小兔崽子,嘴咋老沒個把門的?天成瞪了他一眼。

開個玩笑嘛,老哥你也太正經了,累不累啊。

說話間,他們到了天池澡堂前,天成停下了,二旺卻還在往前走。天成拉了他一把,哎,到了,怎麼不進去?二旺搖搖頭,這家太寒磣,今天我們去幸福浴園幸福一下。天成止住了腳步,要去你去,我就在這裏。他知道幸福浴園是個大澡堂,票賣得貴。二旺說,我知道你負擔重,今天我請客。天成搖搖頭,你請我也不去。二旺認真起來,我請你都不去?老哥我沒得罪你吧?天成一看他那樣,就笑了,沒有啊。二旺說,那你咋不去?天成說,咱倆都是做笨工的,那地方哪是我們去的。二旺說,做笨工的咋啦?做笨工的就不能去幸福一下嗎?我請你不去,那,你請我。天成也認真起來了,我請你?我為啥要請你?

為啥?因為你是我老哥呀。二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