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雜種(1 / 3)

男人一進門,秀巧就慌了神,說話也前言不搭後語的。她曉得男人在盯著自己的肚子看,也知道根本沒法遮掩,卻還是伸出了手,想護住,不然就會給皮球似的一腳踢出老遠。可手卻被男人移開了,她即刻有了一種被剝光的感覺,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半天,聽得男人出了聲,你這塊地可真叫個肥,隨便一顆種子就能長出莊稼來。秀巧又忙不迭地掩肚子,她本來想說,我給你弄吃的去,說出來的話卻是,你打我吧,狠狠打我一頓吧。

我為啥要打你?從你嫁過來,我動過你一指頭嗎?男人搖了搖頭。你是沒動過我一指頭,可這次我做下沒臉的了,該打,打死才好呢。秀巧認真地說。你要是死了,這裏麵的娃兒跟著就歿了。男人指了指她的肚子。秀巧想說歿了就歿了,可肚子裏的小東西冷不防踢了她一腳,她一愣,就又把這話咽了回去。這小東西最近老是踢她,一腳連著一腳,那麼有力,她想,可能是個男娃呢。不管咋說,先把娃生下吧,我都跟天成老哥說好了,讓他給取個名。你,你說得是真話?我啥時跟你說過假話?去給我弄點飯吧,我餓了。男人擺了擺手。秀巧愣愣地看著男人,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撲簌簌地往下掉,有幾顆就砸到了她肚子上。男人搖搖頭,你這哭個啥呢?我一進門你就哭,你說你煩不煩啊。秀巧就止了哭,在灶前忙乎,有時想蹲下來看看灶門裏的火,卻顯得很吃力。男人又出了聲,看你笨手笨腳的樣兒,要不我來吧。秀巧便知道男人的目光一直盯著她,趕忙說,你累了,上炕躺會去吧。男人並沒有上炕的意思,一直在她身邊走來走去的,半天又說,你就不想跟我說點啥?

你想聽啥?秀巧回過頭來。我想知道這孩子的爹是誰。男人盯著她。別問了,還不如打我一頓呢。秀巧扭過臉去。你說你腆著個肚子,我能打?就是一隻貓懷上了,我也下不了手。男人冷冷一笑。真的求你了,我沒臉說。秀巧是沒臉說也不敢說,她怕說了後,男人會動刀動棒的。自家的地讓別人種了,他能忍著不尥蹶子?你還想著他是不?鐵了心要跟了他是不?男人突然揚起了手。你打吧。秀巧閉上了眼睛。秀巧知道男人巴掌大,門扇似的,要是啪地落下來,她這臉肯定得開花。等了半天,覺得沒動靜,秀巧又睜開了眼睛,卻見男人不知什麼時候蹲在了地上,兩隻手捧著臉,肩頭一顫一顫的。秀巧心裏刀割似的,也蹲下來。二旺,你別這樣,真的別這樣啊。男人慢慢放下手,秀巧看到他的臉瘦削多了,她不知道他怎麼知道這事的,這些天心裏又受著怎樣的煎熬。

你還是打我吧,打了你心裏也痛快些。秀巧擦拭著男人臉上的淚。你說我以後還咋在人前抬起頭來?男人抓住了她的手。我們走吧,離開這個村子。走?去哪兒?你總不會跟我去工地吧。去工地也成,隻要能離開甘家窪。你以為去了工地,肚子裏的娃就沒了?別人就不知道了?天成老哥早知道這事了,他不過是瞞著我,可憐我啊。我不想讓別人可憐,一點都不想。男人邊說邊使勁地搖頭。

秀巧一下愣在那裏,眼神也變得空茫起來,老半天不吭聲。

你咋不說話?

秀巧看了男人一眼,慢慢往門外走,聽得他在她身後說,你要去哪裏?秀巧頭也沒回,在堂屋拎了根繩子又走。走到院當中,男人拉住了她的手。秀巧掙紮著,你放開我,讓我走。男人不肯鬆手,你不能走,我不問了還不行嗎?秀巧說,鬆開我,讓我去死,死了都幹淨了。男人聲音顫顫地,你好傻啊,死了就幹淨了嗎?你要是死了,別人更知道你招野漢了,更會罵你。

那你讓我咋辦?秀巧覺得小東西又踢了她一腳。

總會有辦法的。男人說。

第二天,秀巧早早就爬了起來。

她先燜了鍋小米粥。男人昨晚喝醉了,沒喝幾杯就吐了,吐了個一塌糊塗。秀巧知道小米粥養胃,醉了酒的人吃了會舒服點,就先燜了粥。菜呢,她知道不能腥葷太重,得清淡點,就做了個地皮菜燴山藥絲,也是他愛吃的。男人還在睡。秀巧沒去驚動他,她知道男人心裏難受,身子也疲憊。她想,讓他好好睡一覺吧,等他醒來,吃上一頓飯,就去鎮民政所把婚離了。出門的衣服也給他準備好了,就放在炕上呢。

秀巧是夜裏做出這個決定的。

她知道死是沒法死了,小東西在肚子裏一腳一腳地踢她,再是個雜種也得生下來。可要是生下這個娃,男人肯定心裏不好受。那怎麼辦呢,想來想去,她想到了離婚。離了一個人過吧,一個人把這小東西拉扯大。男人呢,可以再找一個,再找一個他心裏也幹淨。

男人懶懶地爬起來了。

等男人洗了臉,秀巧端上了飯。男人搖搖頭說,沒喝幾杯就醉了,真沒用了。秀巧說,你累了,坐了幾天火車呢。男人邊吃邊說,這粥真香。秀巧說,香就多吃點。男人點點頭,還是家好啊,要不是窩在家沒錢,我就哪也不去了,天天吃你做的小米粥。秀巧心裏一疼,咋能這麼說,男人哪能不出去闖呢?

可是出去了,不放心啊。男人沒頭沒腦說了一句。

秀巧不吭聲了。

男人吃過飯,忽然看到了炕上放的衣服,目光就又移到她臉上,你這啥意思?秀巧淡淡一笑,穿上吧,穿上跟我到鎮上去。男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去鎮上幹啥?秀巧遲疑了一下,我想了一夜,我們還是去離婚吧。男人眼睛睜得多大,離婚?秀巧點點頭,想來想去,隻有這條路了。離了,你就看不到這小東西了,男人說,那,我也看不到你了吧?秀巧說,我不是個好女人,分開了,你也眼不見心不煩。男人直直地看著她,老半天沒吭聲。秀巧說,你會找個比我更好的女人。

你這都胡說些啥呢?我說過要離婚嗎?男人頭搖得撥浪鼓似的。

我,我也是為你好,要不你會一輩子抬不起頭的。

我知道你不是情願的,別說了,離了誰給我做小米粥?

再找一個也會做,又沒多難。

可是我隻喜歡吃你做的呀。男人忽然緊緊抱住了她。

那你說咋辦?不離,你在村裏就抬不起頭來呀。秀巧又抽泣起來。

我答應你,我們離開甘家窪。

你真的不嫌棄我?

男人點了點頭,眼裏也有了淚。

二旺,我真的不想要這個小東西,可是,都這麼大了,真的沒法打了呀。秀巧肩頭一聳一聳的。

我知道你有難處,要不你不會這樣的。現在,你可以說那個人了吧。

我可以說,可你得答應我,不準動刀子。

好吧,我答應你。

秀巧就說了一個人的名字。

周大?二旺驚叫一聲,眼前浮現出那家夥的樣子來,肥膩膩的大寬臉,老鼠眼,頂著一個圓鼓囊囊的大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