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想來就來,想不來就不來,這麼炫酷的人還不出名簡直天理難容。
最後一節自習課,法海老師和大多數班主任的做法一樣,讓我們互相交流感情,就自己一個人拄著拐出去了。我低著頭轉自己手裏的筆,想著這會兒沒有我同桌和周倩那兩個話癆,我該如何開口向我的前後桌問好。
還沒等我想出來,教室的門就又開了。
如我第一次見到冷晨陽一樣,她邁著優雅的步子,穿著時尚的T恤,臉上的表情一半淡然又一半驕傲,優雅得讓我不覺落淚。然後我看著她,一步步朝我走過來,走到我和蘇越桌前的時候停下。她眼睛看著我,一字一頓。
“安曉,好巧哦。”
“巧,巧,巧。”
“以後我們可要互相多多關照啊。”
“是,是,是。”
“還有,你坐錯位子了哦,蘇越旁邊的位子是我的。”
我一直以為冷晨陽是來跟我寒暄的,可是想不到她隻是來跟我搶位子的。
皺了皺眉,我看著冷晨陽,皮笑肉不笑。
我說:“這是我的位子。”
冷晨陽又笑了,不像我笑得那麼陰陽怪氣的,而是真正地讓人看了如沐春風的,我想著這個社會果然是個看臉的時代。
“我先前就跟蘇越說好了,我要跟蘇越做同桌。”我於是看著蘇越,很認真很認真地看著,我想著這輩子我再也不會那麼努力地想要看清一個人的樣子。
我盯著蘇越,一字一頓。
“你說,這個位子是誰的?”
教室裏吵吵鬧鬧的,但是我知道,所有人都已經察覺到了我們這裏正在劍拔弩張——冷晨陽是個移動焦點,自冷晨陽推門進來的那一刻,大家的視覺中心點都在隨著她動來動去,自然也知道我們之間正在進行的爭奪座位大戰。
冷晨陽也不甘示弱,看著蘇越:“蘇越你說,你旁邊的位子到底是不是我的?”
興許是被我和冷晨陽同時盯著,蘇越有些承受不住,輕咳了一聲看著我們。
“你們別爭了成嗎?坐哪兒不一樣啊。”
蘇越這是想保持中立的節奏。可是在我看來,就算我和蘇越早已經分道揚鑣,就算我和他真的已經斷絕了關係,真的老死不相往來了,因著我和他那點青梅竹馬拿得出手的關係,在他的心裏,我和別人的分量,到底也是有差別的。
我繃著臉,看著蘇越,說了兩個字:“不成。”
爭座位這種事情現在已經上升到尊嚴問題了——我不是非要涎皮賴臉地坐在蘇越身邊,事實上,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能夠躲蘇越遠一點——可問題是,決定我留還是走的權利,在蘇越的手裏。
冷晨陽一句話都沒有說,反而笑吟吟地看著蘇越,一副“沒關係,你選誰都一樣”的樣子。相較於冷晨陽,我倒顯得有些小肚雞腸了。我在乎的不是這些,我比任何人都知道,維持著這一點點驕傲的自尊,對我來說,會有多麼重要。法海老師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看著我們劍拔弩張的樣子,忽地就笑了,拿著自己的拐杖敲了敲地麵:“喲,挺熱鬧的啊,這是演的哪一出啊? ”“老師好。”冷晨陽乖巧地向法海老師鞠躬,“安曉不知道蘇越旁邊是我的位子,現在我們在讓蘇越選到底想讓誰坐在他旁邊。”十五班的教室安靜得不像話,冷晨陽清脆軟糯的聲音分外好聽,老師和同學們都喜歡這樣乖巧又漂亮的學生,包括我。“哦?”法海老師似乎來了興致,“那蘇越選了誰?”“他還沒選。”
這次不用冷晨陽回答,周遭的同學就已經嘰嘰喳喳地說清楚了。法海老師關鍵時刻做了一次偉大的後盾,他說:“蘇越你盡管選,十五班是一個特民主的班級。你選好了,老師再給另一個人安排座位。 ”這麼熱心腸的老師普天之下絕無二人,蘇越一定是感動得無法用法語言來表達,所以才看都懶得看他一眼,不,他是懶得看所有人,除了我。
漫長的時間後,我隻聽到他低沉的略帶抱歉的聲音。
“安安,你讓晨陽坐吧。”
我果然落選了。
周圍的同學不知道是出於什麼樣的心態,起哄似的鼓起掌來。在那一片時高時低的掌聲和歡呼聲中,我又抬起頭,瞅了一眼冷晨陽。她也正在看我,站在我對麵睥睨著看我,女王一樣。
蘇越叫我“安安”,叫冷晨陽“晨陽”,從一開始,我們就處在一個對等的位置上,那些所謂的青梅竹馬時光,都是騙人的。
我承認我的自尊心備受打擊。我不知道那些參加世界小姐選拔賽最後落選了的美女們當時是什麼感受,但是我想著以我這心理素質,別說世界小姐了,恐怕因為這一次落選蘇越同桌,以後刮刮樂都不敢買了,怕傷肝。
法海老師專門喊人給我搬來了一張新桌子,坐在蘇越的身後,沒有同桌。他說十五班裏所有同學都是一視同仁,不分什麼狀元榜眼,大家的機會都是一樣的。收拾東西的時候,蘇越有些抱歉地在我身邊將我的書一本本摞起來,然後準備搬到他身後的桌子上,冷晨陽咋咋呼呼地一直沒話找話。她說,安曉我們居然還是同班又前後桌,我們真有緣啊。她說,安曉以後你和蘇越可得多幫幫我,我成績忽高忽低的。她說,蘇越你倒是幫幫安曉啊,這麼多書她什麼時候能搬得完啊。班上的同學也終於目睹了這場鬧劇的結束,然後重新投入緊張又刺激的聊天中。鬧劇結束後,我愣是憋著委屈一個字都沒有說,反正都是自找的。如果真忍不住開口的話,我怕我會掄起拳頭揍冷晨陽和蘇越。
放學鈴聲響起後,冷晨陽從蘇越身後出來,纖細的背蹭到我的桌子上,放在桌子邊上的一摞書就華麗麗地從桌子上摔下去了。冷晨陽一臉抱歉地蹲下去撿,蘇越卻忽然站起來擋住她:“你回家吧,我撿。”
冷晨陽點了點頭,看著我說了句“對不起啊安曉”就離開了。蘇越一聲不吭地彎腰幫我撿書。
我想著我要是古代皇帝的話,一定要把這對狗男女拖出去車裂,以莫須有的罪名。
教室的地板也不知道被哪個混蛋灑了水,新發的課本全部無一幸免。
蘇越一聲不吭地拿出紙巾一本接一本仔仔細細地擦,然後又一本一本放在自己的書桌上,轉而把自己桌子上的課本放回我的桌上。
我看著蘇越心說:你搞什麼啊,名字我都在書上寫上了,你這會兒給我裝什麼善良小天使呢!可是事實上,我隻是特別有禮貌地說了一句:“我要我自己的書。”
蘇越一愣,然後又一言不發地將課本換回來。我真的不想理他,眼見著周倩和周琳那對姐妹花不遠萬裏上來找我,我立刻飛奔出去,連句“再見”都沒跟蘇越說。
周倩大概是看到我坐在教室最後一排了,我剛出教室門就一臉同情地抱了抱我,然後才說:“曉曉,你現在怎麼淪落到連個同桌都沒有呢?”
“就是。”周琳附和著說,“我聽江湖說你跟那個蘇越同桌呢。”“一言難盡。”我衝著這對八卦的姐妹花揮了揮手,“不說了,我得回家做飯了。”
周倩在我身後大喊:“曉曉,你同桌說讓你等他一起回家……”
當時的我腦容量真的不夠了,所以在周倩說出“我同桌”這三個字的時候,我還想轉過頭朝她破口大罵來著。
我想著:周倩,咱倆怎麼說也做了一年的前後桌,你明明知道我已經淒慘到沒有同桌了,這會兒還戳我心窩子不是埋汰我嗎?
我終歸是沒有說出來,因為我有自製力。
站在學校門口附近的公交車站旁等公交車的時候,我還在低著頭思考。
憋屈,太憋屈了!
不足十七年的人生裏,我頭一次活得這麼憋屈——好好地坐好位子卻被人驅趕,班主任“一片好心”地給我弄了一張桌子,讓我坐在最後麵,還說這是為了顯示他的公平,不特殊對待好學生。
我怎麼就那麼不信啊。
他黃法海一本正經地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我怎麼這麼想笑啊。
長得一本正經跟個正人君子似的,怎麼做出事來這麼鬧著玩兒啊。
這廂我心裏將我的法海老師翻來覆去地罵了個遍,那廂我的江湖同桌哼哧哼哧地跑來了。
“同桌,你放學走那麼快幹嗎?!”
我是背對著我同桌站著的,所以我同桌張著大嘴,大聲嚷嚷時我沒看到他的表情和神態,但我猜測他那個時候一定是氣喘籲籲奔跑著過來,然後假裝很生氣的樣子問我走那麼快幹嗎。
我這才後知後覺地回憶起周倩的話,原來她說的同桌是江湖啊。我沒有及時回過頭來。
我同桌似乎是不滿意我對他這種不理不睬的狀態,三步繞到我麵前又開始嚷嚷:“同桌你聾了嗎?!你怎麼都不理……”然後我同桌就沉默了,和我同桌一樣,我也沉默了。
因為早在我同桌說我走那麼快幹嗎的時候,我的眼眶就紅了,再然後我同桌說我聾了的時候,我的眼淚就吧嗒吧嗒地掉下來了。
最近可真是脆弱,我衝著我同桌一邊抹眼淚一邊笑,然後說:“看什麼看,沒見過人喜極而泣啊。”說這話的時候我還快速地四下張望了一下,想著:幸虧走讀生不多,不然丟人丟大了。
我同桌大概還摸不清狀況,躊躇了半天措辭,才訥訥地說了句:“那你也別哭得那麼難看啊。”
我當時特想把鼻涕眼淚抹在我同桌雪白的小T恤上。
“同桌,是不是有人欺負你?”大概我同桌是真的看出我不開心來了,一咬牙又請我去吃肯德基了。看我情緒稍微穩定下來,他才小心翼翼地問我是不是有誰欺負我。我一麵啃雞腿一麵含糊地搖頭。
“沒有,就是太孤獨了。”我不知道當時的我是怎麼說出“孤獨”這樣一個裝文藝又有分量的詞語來的,以至於在往後的日子裏,我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這個詞的含義時,會不可抑製地想起我的江湖同桌。
“那你就回來唄,”我同桌啃著雞腿一臉的不以為然,“你回來我們還做同桌。”
這麼窩心的話真是我的江湖同桌說的,我連手中的雞腿都啃不下去了——腦袋裏好死不死地又浮現出蘇越的話,他說安安,你讓晨陽坐吧。
青梅竹馬的那幾年,都不敵我跟我同桌的一年。
這兩者自然沒有可比性,可是當時的我,就是固執又偏執地將蘇越劃離了離我心髒最近的那個圓圈,轉而將我的江湖同桌拉了進來。“同桌。”我放下雞腿,一本正經地看著我同桌,搞得我同桌也一臉嚴肅地放下手中的漢堡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