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黃法海(1 / 3)

高一生活快結束的時候,全校的高一學生開始了浩浩蕩蕩的分班行動。十五班在四樓,這就意味著我要帶著我在四班的所有家當爬整整三層樓。搬家前我出去查看了一下地形,質地簡樸的露天樓梯瞬間讓我有種想要留在理科四班的衝動。

我同桌很仗義地替我忙前忙後打下手。我的參考資料多,尤其是那些“×年模擬,×年高考”,一本書足有兩斤重,我同桌一邊搬一邊抱怨:“學習都那麼好了,還要買那麼多參考書!”

我白了他一眼:“愛搬不搬。”我的江湖同桌一咬牙:“搬,當然搬,同桌我們情深緣淺,隻能來世再做同桌!”“別貧了,”我踹了他一腳,“快走,擋路了!”隻能容兩個人並排站著的露天樓梯,這會兒因為換班的原因被擠得水泄不通,我跟在抱著一摞書的我同桌身後,聽到他咋咋呼呼地朝四麵八方喊:“讓開!讓開!”我覺得有些丟人,拽了拽他的袖子。

“別吵吵了成嗎?丟人都丟到文科班去了。”“你懂個屁啊!”我同桌白了我一眼,“現在我幫你搬書去教室,我還這麼死心塌地地幫你咋咋呼呼的,你們班裏的人看到了肯定就覺得咱倆的關係鐵,肯定就沒有人敢欺負你了。”

我其實很想罵我同桌神經病的,可心裏卻一陣陣泛酸。

以後同桌的對象就會換成另外一個人,我同桌也不會像以前那樣隨便攬著個人神神道道地說我同桌怎樣怎樣,“同桌”這個詞到底不是彼此的專屬。

我們曾同桌,想到就心酸。

我同桌似乎也有些傷感,停下來的時候我沒注意,額頭華麗麗地撞到了他的背上,我同桌就開始傷感地大笑起來。

笑夠了,我同桌忽然一本正經起來。

“安安啊,以後不喊‘同桌’我也可以喊你安安啊。”

我同桌喊我名字的聲音很好聽,我琢磨著要不要也喊他“江江”或者“湖湖”之類的禮尚往來一下,可下一秒,我同桌就重新搬起書往前走,邊走邊自言自語:“安安很好聽啊,好像小狗的名字啊。”我同桌要是有一天不損我,我就真的該歌唱祖國了。

來來回回地搬東西的時候,會遇到很多熟人,比如在軍訓之初,就對我同桌表現出了極大好感的周琳。

我看到周琳抱著一摞書也往樓上走,再看我同桌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我有些尷尬,倒是周琳衝我笑笑。

“曉曉,你分到幾班了?”“十五班,”我也衝她笑笑,又問她,“你不是在三樓嗎?”周琳被分到了十二班,終究沒有如願地和我同桌一班,說起來還真是讓人覺得有些傷感。

不斷地相遇又錯過,大概這才是人生的美妙之處。

“我給周倩搬的。”周琳說著又偏過頭看著江湖,“江湖你給曉曉搬完了也幫我妹搬一下吧,她東西還挺重的。”“我隻給我同桌搬。”我同桌撇撇嘴。我於是眉開眼笑地抬起腳又踹了我同桌一腳。“哥們兒真夠意思!”看了看一臉尷尬的周琳,我立刻就後知後覺起來,忙從我同桌手裏接過書:“同桌,你去搬吧,我自己就行了,改天請你吃飯啊。”“一言為定啊!”我同桌聲音分貝高得能唱《我的太陽》,扯著嗓子在我身後喊,“我喜歡吃甜的!”我坐在十五班的教室裏整理書桌,想著自己是不是被江湖誆了,再一抬頭,我同桌放大的一張臉就已經出現在我眼前。

我用力地拍了拍胸口,朝天翻了個白眼。

“你來這裏幹什麼?”

“咱倆是同桌嘛,”我同桌撇著嘴,無比委屈的樣子,“當然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啊。”

喲,生死同行啊。

“你不是在理科四班嗎?”

“我換班不行啊。”

行行行,我有些無力地點點頭,這玩笑開得一點都不好笑好嗎?他要還這麼待下去,人家都以為我旁邊已經有同桌了,等他一走,我就真成孤家寡人了,果然江湖騙子。

“讓開。”

安靜清冷的聲音傳到我耳朵裏,我知道這兩個字是衝我同桌說的,可我還是下意識地僵直了身體一動不動。

為什麼偏偏是他呢?

為什麼又偏偏是蘇越呢?

“嘿,哥們兒, ”我同桌忽然齜著大牙笑了,“是你啊,你還是學文嗎? ”這會兒蘇越倒不是麵無表情了,揚著嘴角淡淡地笑,然後又將肩上的包放在桌子上,說:“哦。”

“別介啊。”我同桌迅速地將蘇越放在桌子上的包抱在自己懷裏,一副“為他好”的樣子看著他,“我跟你說哥們兒,你沒跟安曉同過桌你不知道,安曉特煩,真的,還事兒事兒的,小心眼兒,你要是跟她同桌得煩死你!”

我打心眼兒裏不想跟蘇越同桌,可是這並不意味著我同桌說什麼我就是什麼,再說什麼叫“特煩”啊,誰“事兒事兒”的了?

我還沒開口解救自己,倒是蘇越笑了——不是讚同的笑,也不是嘲諷的笑,而是我無論如何也描述不出來的一種會心的笑。然後,我看著他的嘴一張一合,一張一合地道:“她不是事兒事兒的人。”

若是從前的我,肯定會一臉如釋重負地捶一捶自己的胸口,一臉深情地看著他,然後再添油加醋地說一聲“懂我”。可是現在這種情形,加上我同桌一直在這裏挑事兒鬧事兒,我覺得自己非得被氣悶致死不可。

“她就是!”我同桌似乎是聽到蘇越的回答很不樂意,“反正你跟她做同桌你會倒黴的。”“死開!”我隨手拿起一本書,朝他肩膀拍了一下。

“看到了吧,”我同桌衝蘇越一攤手,“她還特暴力。”蘇越居高臨下地瞥了我一眼,然後又看著我同桌:“快開班會了,你回你的教室吧。”“不回不回不回,”我同桌居然像小孩子撒嬌一樣,後來幹脆就用雙手捂住耳朵,說,“不回,我就不回。”我有些哭笑不得,看著蘇越,小聲地道:“要不,你坐別的位子吧。 ”“就是!”我同桌立刻來精神了,“你幹嗎非得坐我這兒!”蘇越有些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又看著我同桌:“這本來就是我的班級,是我的位子,還有,現在別的位子已經坐滿了。”我和我同桌同時向四周環顧了一圈,然後又默默地互相看了一眼——緣分這種東西果然妙不可言。

“哥們兒,你跟安曉是初中同學,”我同桌忽然站起來,一副哥倆好的樣子拍了拍蘇越的肩膀,“看來你們還挺熟的,那我就放心了。”說著,我同桌頭也不回地就往教室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又忽然轉過臉,嘻嘻哈哈地衝我們笑:“同桌,你要是待不下去了,就回我們班啊。”

我愣了愣,一本正經地衝我同桌點了點頭,又咧著大嘴笑,也不知道被我同桌看了去,會不會嘲笑我笑得心酸。

蘇越一聲不吭地在我身邊坐下,然後在書桌裏翻了好久。直到新班主任頂著門框進來,蘇越才有些別扭地將手從書桌裏拿出來。還沒等我回過神來,就看到自己眼前有什麼東西呈拋物線形狀飛過來。

卻是一包清風紙巾,目測沒有拆過。

我拿起那包紙巾愣了愣,然後偏過臉問他:“幹嗎?”

“桌子沒擦,很髒。”

我習慣兩條胳膊都壓在桌子上,所以蘇越說完之後,我綠著臉,抬起胳膊,果然兩個手臂都黑乎乎的,趕緊抽出紙巾仔仔細細地擦起桌子。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麼,偏過臉的時候,我竟然看到蘇越在笑,抿著嘴角,笑得很抽。

神經病!

再抬起頭看黑板時,我也禁不住和蘇越一樣笑抽了。

我以前常見十五班的班主任,姓黃,起了一個特洋氣的名字,叫黃法海。也興許是黃媽媽生他的那年,正好趕上《白蛇傳》翻來覆去地播,他媽覺得這名兒還不錯,很符合自己兒子的氣質,再加上覺得一條蛇和一個人的不倫之戀實在是太天理難容了,一拍板就把自己兒子的名字給定了,誰承想自己做的這個決定一下子就被傳唱萬年了。

黃法海是我迄今為止見過長得最高的男性,真的,比我一八七的同桌都高,聽同學說黃法海足有一米九三,高鼻梁大眼睛,眉毛很濃,五官立體得讓我想哭。可是那麼立體的五官放到黃法海的一張小臉上,卻怎麼看怎麼有種憨厚的錯覺。尤其是那雙眼睛,又大又有神,兩隻眼睛裏像藏著小星星,一閃一閃地放光。

很單純,也很憨厚。

可是這麼單純憨厚的人,分班之後的第一次班會,卻是拄著拐來的。黃法海頂著門梁拄著拐一顫一顫地進來後,教室立刻鴉雀無聲了。

你可以想象一個快兩米的大男人拄著拐走進來,但是你絕對想象不到這個快兩米的大男人拄著拐進來的同時,還衝著我們九十度鞠躬,而在鞠躬的同時,又險些把自己絆倒了。

我想著幸虧法海老師操作拐杖熟練,不然後半輩子真的很令人擔憂啊。

“大家好,我叫黃法海,從今往後我就是你們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 ”這是法海老師鞠躬後說的第一句話。

“我長得很高,那是因為我希望大家的成績也高,這是我未來對你們的期望。”這是法海老師說的第二句話。不愧是教語文的,確實是很符合語文教師的氣質——除了身高和長相外,確實全部都符合。

“知道法海老師為什麼要拄拐嗎?”蘇越忽然湊到我耳邊悄悄地說。

老實說我身體有些發僵,蘇越這麼刻意地沒話找話跟我聊天,確實是有些為難他,我於是偏過臉很認真地問蘇越:“為什麼?”蘇越於是笑,然後一臉神秘地道:“兩個月前法海老師在操場散步,因為腿太長,走著走著,就把自己絆倒了……”

正式成為法海老師弟子的第一天,法海老師鄭重地給我們九十度鞠躬的第一天,我把蘇越鄭重其事地給我講的法海老師拄拐的理由當成了一個笑話,直笑得肚子痛流出了眼淚。

蘇越大概是覺得我笑得太過喪心病狂了,把凳子往旁邊挪了挪,跟我保持了一定距離後,才悄聲說:“別笑了,法海老師看你呢。”怎麼不早說!

我也隻是在心裏怒氣衝衝了一把,麵對著蘇越,我又著實生不起氣來,或者是不願跟他生氣。早就沒有關係的兩個人,再說些氣話又有什麼意思呢?

法海老師的班會總結用“希望大家共同進步”這句話結尾的時候,我忽然想起個事兒來——冷晨陽明明和我一個班,我卻到現在都沒看到那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