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子愣住了,腳踝的傷也顧不得,甚至是有些怯怯地看著他,說:“是她自己要陪跑的……”“那你就讓她跑啊!你怎麼不看著她!” “……”
說著,他就不再看我,小心地扶起冷晨陽:“晨陽你還好吧……”卻是溫柔得都能掐出水來的語調。
蘇越扶著臉色蒼白的冷晨陽往外走,我坐在他們身後,目送他們離開的背影,像是目送我所有值得懷念的回憶。
周倩半晌才回過神來,繼而有些心有餘悸地拍拍自己的胸口:“曉曉,蘇越剛剛衝你好凶啊。”頓了頓,她又說,“不過,他對冷晨陽真的很好呢。”
對她,真的是很好呢。
好到,我都嚇了一大跳呢。
然後耳邊又是一聲槍響,男子一千米的小組賽開始了。
驀地,心裏湧出來的是滿腔的悲涼,也不知道我沒有給我同桌加油他會不會遺憾,或者是有了周琳給他的鼓勁和那一聲軟軟糯糯的“懷挺”,別人的他根本就不在乎。
我依然攤著一條腿坐在操場的最邊上,腳踝這會兒已經腫起來老高了,運動會的應急措施也真的有夠差的,我覺得等我好了以後有必要去校長辦公室反應一下情況。周倩閑不住,這會兒又跑去給認識的人加油了,她跟著我們跑了那麼一大圈,現在又上躥下跳的,身體素質太好不解釋。
男子一千米小組賽第一組跑到第二圈的時候,我才看到了跑在最裏圈的我同桌——他現在還處在中間位置,成績不上不下。如果真像周琳說的那樣“持續發力”的話,奪冠不是沒可能,畢竟我同桌腿長。
眼看著我同桌從我身邊跑過的時候,我一隻手撐著地,另一隻手伸高使勁地揮。
“同桌加油!”
我想:我都狼狽成那個樣子了,還不忘為我同桌加油,他如果不跑第一的話,我第一個不放過他。
估計是我的聲音很有辨識度,我同桌聽到之後還專門撇過臉齜著兩排牙衝我笑。我於是回過頭來又彎了彎嘴角,笑得很淒慘,因為腳踝太疼了。
這會兒比賽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我想大概救援隊也沒有心思管我,或者根本沒有接收到我受傷的信號。我正準備發揮自強精神,靠著自己的強大意念站起來時,眼前忽然出現兩條長腿,然後就是我同桌的聲音從我頭頂上方傳來:“同桌你的腳怎麼了?”
我抬頭看了一眼我同桌,又看了看跑道——男子一千米還在繼續,我同桌是經過我之後又折回來的。
也不知道我當時是犯了什麼病,抽了什麼風,正好手底下有一塊小
石子,抓起來就朝我同桌腿上扔。“你有毛病啊!現在還在比賽,你停下還怎麼跑第一!”“你吃槍藥了吧!”我同桌大聲衝我嚷嚷,“你腳都成這樣了,還坐在這裏,你傻啊……”我同桌說完就不由分說地蹲下,一把拽起我的胳膊要背起我。“疼疼疼, ”我抓著他的胳膊,“腳太疼了,你還是讓我坐著吧。 ”我同桌的棄跑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畢竟他那麼高,少了他都能一眼看出來,況且很多人都是衝著他去看男子一千米的。
周倩最先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埋怨:“江湖你怎麼回事啊!你怎麼……”然後看到坐在地上的我,她又忽地停下拍了拍大腿,“曉曉,我都把你這個傷員給忘了……”周琳也跑過來,沒有說一句埋怨我同桌的話,倒是看到地上的我,或者是看到了我的腳踝,才吃驚地道:“曉曉你怎麼了?”連黃法海都拄著拐過來了:“嚷嚷什麼啊,你腿這是怎麼了?”我看著周圍環繞在我身邊的一圈人,嘰嘰喳喳的,吵得我想哭。原本繃緊的弦這會兒忽地放鬆下來,卻終究還是綿延成一道脆弱的弧線,我想著:如果我再被他們多盯幾秒的話,一定會哭出來的。
“在這兒吵什麼,江湖你倒是背她去醫務室啊!”這是老班的聲音。“你們倒是搭把手,瞎吵吵什麼啊。”這是我同桌的聲音。“哎,你們小心點。”這是周琳的聲音。
我同桌背著我站起來的時候,我終究還是掉了一滴淚在他的後背上,也不知道他感覺到了沒有。
“你們去比賽吧,我一個人送她去醫務室就行。”
那年我十七歲,我同桌也十七歲。
我趴在我同桌背上,想著我同桌也太瘦了點,趴在他身上都硌得慌。“同桌你以後少吃點吧,”我同桌鬱悶地開口,“你怎麼重得跟豬一樣。”操場距離醫務室說遠不遠,但是背著大活人確實也說近不近。
“你才跟豬一樣,我都瘦得跟竹竿一樣了,你眼瞎了嗎?”頓了頓,我又伸出食指戳了戳我同桌的後背,“倒是你,瘦得隻剩肋骨了,你倒是增增肥,練練肌肉啊。”
似乎當時都是漫不經心地說出這些話的,可是後來,我真的變成別人一看到我,開口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怎麼那麼瘦”的地步,而我同桌也終於有了寬厚的肩膀的時候,我們是離別了很多年,也陌生了很多年。當初說的話記得那麼深刻,是什麼原因呢?
誰知道呢!
“好好好,”我同桌有些無語,“我增肥行了吧。”
“不是增肥,”我認真地指出他在意的重點,“是鍛煉肌肉。”
“快閉嘴吧你,話那麼多……”
好不容易到了醫務室,還沒進門我同桌又開始咋咋呼呼地嚷嚷:“有人嗎?大夫在嗎?快救命啊,你們倒是出來救人啊!”幸虧這個時候大家都去看運動會了,不然被別人聽到,我可丟不起這個人。
“都沒人出來,醫德也太差了……”
我同桌嘀嘀咕咕地自己背著我進去了,一進門就直接往輸液房走,護士跟在他身後嚷嚷:“同學你去哪兒啊?”
“你幫我一把,”瞅見終於有人理他了,我同桌才忙衝那護士開口,“幫我把我同桌放到床上,可累死我了。”“同學,你倒是背著你同學讓夏大夫看了再進來啊。”小護士一臉為難,“你這病還沒看,進來也沒用啊。”“知道了,”我同桌不耐煩地歎了一口氣,“我就歇會兒不行嗎? ”我趴在我同桌背上,差點笑出聲來。
可就是憋著笑也被我同桌察覺出來了。
“同桌你要是敢笑出聲來,我就把你扔出去摔死你!”
我朝他後腦勺翻了個白眼:“有本事你摔啊。”
“別以為我不敢……”
趴在我同桌背上,笑笑鬧鬧地又出了輸液室,出來後準備找神醫救命,抬頭卻看到了恰好進門的冷晨陽和蘇越。
率先打招呼的仍然是我同桌:“嘿,好巧啊,你們來這裏幹嗎?”“來拿點藥。”冷晨陽回過神來,又指了指尚趴在我同桌背上的我,“安曉怎麼了?”
“殘了。”我同桌一臉惋惜的樣子,“比賽的時候摔倒了,腳踝腫得老高都沒人管,孩子太可憐了……”我低著頭掐了我同桌的胳膊一把,沒看冷晨陽也沒看蘇越。
“閉上你的臭嘴,快放我下來吧。”“這地兒那麼狹窄,你那麼胖我把你放到哪兒啊?”
……
正吵吵鬧鬧的時候,關鍵時刻,還是夏神醫掌控全局:“別吵了!腳都腫成這樣了才來,快把她放到床上去!”我假模假樣地幫我同桌擦汗:“瞧把我同桌給累的。”
我同桌這次倒沒張牙舞爪,又轉過另一邊臉來往我斜上方湊:“這半邊也給我擦擦。”
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蘇越和冷晨陽一直都和我同桌並排站在一起,看夏神醫給我的腳踝抹藥。夏神醫下手太重,我疼得“啊啊”直叫喚,也管不了他們的心理活動,又沒有臉老讓三個人一直在這裏站著聽我叫喚,隻得吸一口氣衝旁邊的空氣嚷嚷:“你們趕緊去操場吧,我就不去了。啊——大夫你輕點成嗎?!”
“行了,你別說話了。”冷晨陽走過來站到我身邊,“你怎麼都不小心一點,腳都腫成這樣了才來看,我看著都疼。”冷晨陽是真的關心我,即便是蘇越和我同桌不在這裏,她也會這麼說,甚至還有可能嫌棄夏神醫醫術帶著我去外麵就醫。
上次流鼻血的時候我就知道了,她是對我這麼好的人。
夏神醫給塗的藥藥勁兒未免也太大了,我咬著牙看冷晨陽:“你要拿什麼藥,快去吧。”
“嗯,”冷晨陽點頭,“我就拿點祛火的藥。”
“你別拿了,”我衝冷晨陽招手,“上次不是給我開了一盒牛黃解毒丸嘛,我同桌又給我買了一盒,都吃不完。”
“別囉唆了,藥還有吃著玩兒的!”我同桌說著又看向蘇越和冷晨陽,“你們拿了藥就去操場吧,我在這兒看著她。”“是啊是啊,你們走吧,我同桌勁兒大,我走不了他還能背我。”“那……蘇越?”
冷晨陽走過去拽了拽蘇越的胳膊,示意蘇越是走還是留。蘇越大概是出神想事情,這會兒才回過神來,看了我一眼,神情淡淡的:“要不我留下吧。”
蘇越說完之後周遭的氣氛忽然就安靜下來,以至於夏神醫手一抖,棉棒杵到我腳踝上格外大力,安靜的氣氛裏隻有我殺豬般的嚎叫聲:“大夫你能不能輕點啊!”
我衝著夏神醫一嚷嚷,今天一直都好脾氣的夏神醫忽然就火了:“在醫務室裏你們嚷嚷什麼啊,都給我出去,別在這兒吵著病人! ”夏神醫一發火我就有些害怕了,幸好腳踝上該塗的藥都塗好了,我想著:要是夏神醫都把我同桌他們趕走,我就跟他們一起走。畢竟夏神醫脾氣古怪,醫術又高明得不被人知曉,我怕自己被他當成試驗品實驗了。
“別介啊大夫,”我同桌湊到夏神醫跟前,“你倒是給我同桌的腳消消腫啊,你看她腳都腫成蘿卜了,鞋都穿不上了。”“我這不是給消著腫嗎!你們一個勁兒地在這吵吵,吵得我心煩! ”“那我閉嘴好了!”我同桌立刻上下嘴唇一抿,又暗暗地站到蘇越和冷晨陽旁邊。
“你們兩個走吧,我們三個在這兒多招大夫煩啊。”冷晨陽沒說話,倒是眼睛一直看著蘇越。
“你們走吧,”蘇越搖頭,“我留在這裏。”我覺得心裏發冷,畢竟剛剛我跌倒在操場上時,是蘇越衝我發火,斥責我怎麼不看著冷晨陽,現在他又這麼固執地要留在醫務室陪我——這樣固執的蘇越,卻莫名地讓人想哭。
“那我也留下吧。”冷晨陽垂下眼絞著手指,“我回去也沒事。”我忽然覺得好累,世界顛倒了一大圈,我們都堅持錯了。
“蘇越你和冷晨陽走吧,”我終於可以抬起眼睛正視蘇越,然後又看了一眼我同桌,彎著嘴角笑了笑,“我有我同桌呢。”我有我同桌呢。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我同桌杵在牆邊上,我脫口而出的竟是這句話。我再瞅一眼我同桌,這會兒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他臉上的表情似乎格外生動,兩隻手推著蘇越和冷晨陽出門。
“你們走吧,我同桌有我呢。”
蘇越終於不再堅持,任由我同桌將他和冷晨陽推出去。他們走到門口的時候,我聽到冷晨陽對我同桌說:“你好好照顧她。”我有我同桌呢,我同桌有我呢。
我細細咀嚼著這兩句話,原本該極度浪漫也極度曖昧的兩句話,這會兒卻越聽越覺得悲涼——從什麼時候開始,本該相依為命的兩個主角終於變了樣,我還是我,你卻不再是你。
“忍一忍就不疼了嘛, ”我前麵的夏神醫不耐煩了,“你哭什麼啊。 ”“啊?”我回過神來,又抹了抹眼睛和臉,看著夏神醫滿臉疑惑,“我沒哭啊。”夏神醫這才抬頭瞅了我一眼,又低下頭繼續擦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