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腳傷還沒有完全好的時候,蘇越和冷晨陽都走了。
冷晨陽是那次拚果汁後的第二天就沒有去上課,兩天以後她的暴發戶爸爸直接開著土豪金的奔馳,把她的東西拉了回去,冷晨陽沒有一起跟著去。隻是想不到,中學時代最後一次見到冷晨陽居然是在那個包廂,也居然,她沒有說出心底的那句“蘇越我很喜歡你啊”。
一個月之後,蘇越也帶著東西走人。
走之前,他把自己所有的參考書都留給了我,說要我好好學習,以後可以去國外留學。我笑著埋汰他的外語,叮囑他成大事者一定要會多國語言。他衝我笑笑,然後又一臉凝重地點點頭。
明明隻是漫不經心地說出那些話的,可是蘇越真的在離開半年後的某一天,在大洋彼岸的那一端,用多個國家的語言磕磕絆絆地給我發過來一條長長的短信。
我沒有回短信給他,不是不能釋懷,而是我忽然發現,原來印刻在腦海裏的那些年少的時光,就連我,也分外想念。可是這個時候的我們,卻又為什麼分隔萬裏呢?
蘇越離開那天,十五班的氣氛很凝重,十五班女生尤為傷感。文科班本來就極少帥哥,好不容易今年出了一個才貌雙全的男神,居然才同窗了幾個月就揮一揮衣袖走人了,大家傷心是難免的。我唯一關心的,卻是冷晨陽到底知不知道蘇越已經漂洋過海了。還有,她會不會後悔,做了那麼多的事卻最後連一句“我喜歡你”都說不出口。
我這才發現,冷晨陽有多清冷多驕傲,就多不敢在蘇越麵前說出自己的喜歡——這一點,我們都不及周琳。
我終究還是沒轉回老班的班上。不是不想回去,也不是真的愛文科愛到無法自拔的地步,甚至甚至,在蘇越走後的第三天,我就已經做好了要衝黃法海挑明的打算。
可是那天,還沒等我說出口,黃法海卻意外地,煽情得不像話。他的腿已經好了,扔掉了陪伴他幾乎半年的拐杖。甚至當初扔拐杖的時候,看到我的殘腿,他還調笑著問我要不要把他的拐送給我。彼時,我的腳傷雖然沒有完全好,雖然不能做到健步如飛,但是基本的行動還是沒有問題的,所以我很委婉地拒絕了黃法海的好意。蘇越走後的第三天,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黃法海給我們開了一整節班會。
他說班上的紀律,說上課的狀態,還說不久之後的年底考試,卻絕口不提冷晨陽和蘇越離開的事。我一度猜想,黃法海始終是不在乎的——就算蘇越是全年級第二,就算冷晨陽有很大的潛力,走了就是走了,黃法海真的不在乎。
可是,在距離放學剩最後十分鍾的時候,黃法海忽地就歎了一口氣:“……我多想帶著你們所有人一起畢業。”所有人一起畢業。
可是現在有人掉隊了。
他多舍不得,可是他又多無能為力。
我看著站在講台上的黃法海眼睛裏星星點點的光,忽然就難過起來。
黃法海也會舍不得。
我一下子就不想走了。
我是真的對黃法海開不了口,也真的說不出那句“老師我也要走了”。我同桌大概是終於看透了我確實是不會轉回去了,後來就再也不問我了。我偶爾在餐廳看到他跟著一大群我不認識的男生一起吃飯,或是抱著籃球從操場回來,遠遠地看到我,他還是會齜著牙朝我吼著打招呼。
“嘿,同桌come here!”明明是像很久之前一樣的打招呼方式,連微笑的弧度都一模一樣,可是我卻知道,有什麼東西已經變了。
我開始在意他的月考成績、期中期末成績,甚至在乎旁人嘴裏他的一舉一動。我想我真是瘋了,甚至也像以前的冷晨陽一樣,裝作不經意地跑到一樓去上廁所,別有用心地跑到一樓辦公室去請教問題。
我同桌依然坐在倒數第二排,隻是位置坐到了窗戶旁,挨著他的是我不認識的男生。偶爾從窗戶外經過的時候,我故意很裝地走得又慢又高傲,就是希望我同桌能在不經意的時候抬頭看窗外的時候,能看到我,然後再喊出我的名字。
可是他沒有,一次都沒有。
周倩開始跟我抱怨周琳,也開始拋棄周琳重新和我手拉手買起了午飯。她說周琳真不夠意思,有事沒事地跑去江湖的教室讓他給講題,甚至連中午的時候,都說自己要等江湖一起去吃飯,她還有一道題不會做。周倩說傻子都知道他們的貓膩,更何況她還不是傻子。
周倩說這些的時候我的心拔涼拔涼的,我從來就沒有看到過周琳和我同桌在一起吃飯,也從來都沒有看到過他們在一起講題。
我同桌一米八七,我一米六三;我吃煎餅果子的時候愛加兩個雞蛋,我同桌加兩個雞蛋的同時還不要青菜;在KFC我們都喜歡吃雞腿喝可樂;在KTV我們都喜歡抓著話筒嘶吼,唱歌也都會山路十八彎。
我以為我跟我同桌站在一起,從身高到氣場再到性格都無比合適——我同桌溫柔、愛笑又幽默,偶爾沉默的時候會自有一番寧靜的氣質。
我以為這一切都是屬於我的。
可是再後來,當我真的實實在在看到周琳和我同桌站在一起,看到他們周身環繞著一圈“請勿靠近”的光,我才發現,原來比起我,周琳似乎更適合擁有我同桌所有的好。
每隔一個星期,冷晨陽就會在企鵝上跟我展開唇舌大戰。她常跟我視頻,無非就是想讓我誇讚一下她又白了又瘦了越來越仙兒了。可是我偏偏不吃她那一套,每次接受視頻後都是拽著椅子後退一步,說一句:“哇靠,你這臉都捯飭傷了,你瞅瞅你都整成什麼樣兒了?”
冷晨陽現在對別人評價她的外貌極度敏感,也興許是被我一星期一次的大批,鬧得有點自信全無,但凡有人稍微講一下她的五官壞話,她都恨不得找到一桶硫酸潑上去。
罵戰結束後,我和冷晨陽又會同時冷靜下來,再開始關心對方的生活。
冷晨陽總是問我還好嗎,問我成績怎麼樣,問江湖問周家姐妹花,卻獨獨沒有提起過蘇越。我知道她問我們過得好不好的本源,其實是想問蘇越好不好,可是她不提,我也不能說。我猜離開清揚之後,他們就沒有聯係了,不然冷晨陽不會到現在還不知道蘇越已經出國了。
我和冷晨陽最近的一次聊天,她告訴我她要去國外做手術,半年後如果她還活著的話就會回來參加高考。
看著企鵝上彈出來的消息我愣了愣,冷晨陽大概是想了很久才發了這條消息給我,看我沒回應,又發了個大大的笑臉給我。
我沉默的原因不是因為冷晨陽要去做手術,而是我終於發現原來我已經都高三了。
日子過得這麼快,快到我險些都沒有了知覺。
那端的冷晨陽又發過來三枚炸彈,我才後知後覺地回她。
“現在醫學這麼發達……”
想想又覺得不對,幹脆刪掉重新發了個笑臉。
“等我回來我們考同一所大學吧。”
“好。”
真的是極為鄭重地答應冷晨陽的。甚至我都想好了,隻要她能回來,隻要她能安然無恙地回來,就算她落下很多的功課,就算她的成績真的糟糕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隻要她開口說“我們報同一所大學吧”,我就會馬不停蹄地跟她一起。
這不是生死相依。我忽然發現,不知不覺中,原來我跟冷晨陽的友情居然有這麼深了。
她知道我喜歡我同桌卻說不出口,我知道她喜歡蘇越依舊說不出口,我們互相諷刺也互相捅對方刀子,卻絕口不提那兩個人的名字。
這就是默契。
可是那後來呢?
眼前又閃過那個小主持人撐著下巴一臉悵然的樣子。
那後來呢?
後來你考上北大了嗎?
後來你還是狀元嗎?
後來江湖呢?
一大早,冷晨陽又開始在外麵一邊罵一邊踹我房門。
“安曉你給我死出來!老娘的稿子呢?!”
我頂著兩個黑眼圈去給她開門。打開門的時候,冷晨陽剛要衝我破口大罵,抬起頭看到我的時候忽然愣住了。
“你眼睛怎麼紅了?哭了?寫不出稿子也不至於哭吧。”冷晨陽咋咋呼呼地吼我,我這才折回去照了照鏡子。鏡子裏的我,果然眼睛紅腫,我還以為是黑眼圈來著。“沒哭啊,”我衝冷晨陽聳了聳肩,“做夢了。”“做的什麼夢啊?眼睛能哭成這樣……”是啊,做了什麼夢呢,居然就連自己都不自知地哭成了這樣。冷晨陽一邊往我臥室走,一邊嘀嘀咕咕。房間安靜了兩分鍾後,冷晨陽重新爆發:“靠!你真的沒有給老娘寫稿子!電腦你都沒打開!”
冷晨陽這些年在公司裏壓力大,自從病好了之後就跟換了一個強心髒一樣,撒潑能力無人能及。這會兒她被氣得蹦到我床上跳來跳去,扯床單又摔枕頭的,折騰得厲害。我沒理她,洗漱完回到房間後,果然發現冷晨陽已經把我的臥室收拾得幹幹淨淨,一塵不染。
破壞力三顆星,恢複力五顆星,我不禁為冷晨陽代言。冷晨陽半邊屁股坐著我寶貝很久的綠色烏龜,我忍著心裏的怒氣,恨不得把手中的咖啡當硫酸潑到她臉上。
“滾開!”
我把玩偶從她屁股下拽出來,又幫那玩偶整理了一下形象,端端正正地擺在床邊上。
“德行!”冷晨陽白了我一眼,“難看還天天擺著!這都哪兒撿來的?!”“充話費送的!你管我!”說著,我往冷晨陽懷裏塞了杯咖啡,讓她恢複心智,今天是周六,她沒有必要這麼焦躁,也沒有必要這麼心事重重。
“曉曉,你還記得周琳和周倩嗎?”冷晨陽忽地開口。
我愣了愣,隨即點了點頭又搖搖頭:“有點印象,但是忘記長什麼樣子了。 ”然後,我衝冷晨陽笑笑,“好像一對姐妹的名字啊,她們怎麼了? ”冷晨陽不會戳穿我這樣顯而易見的謊,頓了頓又看著我道:“聽說最近弄了個同學聚會,我收到了一份邀請信,還搞到了一份通訊錄,你看……”說著,她就要湊過來給我看手機上的通訊錄。我一下子從床邊跳下去,動靜太大了,連我自己都驚呆了。
我拍拍胸口:“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是炸彈呢。”“沒有他們的聯係方式……”冷晨陽有些欲言又止,“沒有蘇越和江湖的。”我知道冷晨陽想要表達什麼。
沒有江湖的聯係方式,你不要害怕。
我知道她也是在告訴她自己:沒有蘇越的聯係方式,我沒有很想他。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聽完冷晨陽的話之後,那些殘留在腦海中很久的記憶又重新回來了,倒帶一樣,一幀一幀地在腦海裏播放。我又看到了我同桌的眉和眼,看著他笑得無法無天,聽到他說“同桌,comehere”。我們怎麼就沒有聯係了呢?
怎麼這六年你從來就不主動聯係我呢?
是不是如我想的那樣,你真的連一丁點兒對我的喜歡都沒有?如果是這樣,我又怎麼敢去聯係你,怎麼能主動收聽你的消息?我指了指冷晨陽的手機:“東西是誰發給你的?”“我也不知道,”冷晨陽一臉疑惑,“顯示是個陌生人發的郵件,你看看你認識不?”冷晨陽拿過手機給我看。
沒有名字,沒有頭像,隻有一串企鵝號。
我對數字不敏感,可這麼多年的想念,也足夠將那幾個零零散散的號碼記得足夠清晰。
我還記得這個號碼的網名曾經叫作“江湖很忙”,常跟他聊天的那個名字叫“安之若素”。
我怔怔地拿起床上我自己的手機,打開郵箱卻始終沒有提示有我的新郵件。
你都忘記我了。
“聚會說是定在下周末,你會去嗎?”
冷晨陽這樣問我。
我攤手衝他抱怨:“也沒人邀請我啊。”
“你看看這上麵,”冷晨陽抓過手機又在我眼前晃悠,“上麵明明寫的互相通知……”
“我知道……”
我知道可以互相通知,可是我以為,我同桌理所應當地,是要給我發,而不是讓你通知我。
“……可是你跟他們,是怎麼就斷了聯係呢?”
“就那麼斷了啊。”我對冷晨陽笑笑,“高考的時候沒考好,你知道我心理素質差,當時覺得特丟人,沒有參加聚會,也沒有跟任何人聯係,報專業的時候就一個人默默地報了……”
“別在那兒胡說,”冷晨陽白了我一眼,“當初不是我們一起報的嗎?你還問我報哪裏來著……”頓了頓,冷晨陽有些狐疑地看著我,“你當時不是為了我才來北京,跟我上同一所學校的吧?”
我鄙視地看了冷晨陽一眼:“你長得可真漂亮,我真愛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