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
冷晨陽一腳把我踹下床,然後趴在床上,頭埋在枕頭裏。
半晌才悶悶地發出聲來。
“我可真想他啊。”
大學四年,工作兩年,六年的時間過去了,我們早就不是當初那些太過稚嫩的女學生了,曾經奢望的“喜歡”現在統統變成了“想念”。不喜歡也沒關係,即使你不喜歡我,我還是控製不住地想念你。
“……那你去吧, ”我拍了拍冷晨陽的胳膊,“說不定還能見到他呢。 ”“我常常跑去見他,真的。”冷晨陽忽地坐起來,揉了揉淩亂的頭發,破罐子破摔一樣坐在我麵前,“曉曉我跟你說實話吧,你不要埋怨我,也不要罵我。我知道蘇越的所有消息,我知道他在我轉校之後去了加拿大,我也知道他住在溫哥華,後來又搬去了多倫多。他最喜歡在唐人街逛,我已經有好幾次都偷偷看到他帶著膚色各異的朋友去吃中國菜。曉曉你知道嗎,蘇越開心大笑的時候真的很好看。以前他總是冷冰冰的,我以為他天生就是那樣的人,可後來,我輾轉了無數個城市找到他時,我才發現不是那樣的。就算是冰冷的蘇越,他也是愛笑的……”
“那你為什麼……”
“我從清揚轉走後一直跟你聯係,也一直都想告訴你,我不是不想問蘇越的消息。我太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從父母那裏旁敲側擊,從別的同學那裏打聽,甚至偷偷地按照蘇越的父親給我的地址去找他。”
“保密手段很好嘛。”
冷晨陽搖頭苦笑。
“甚至於到了現在,我明知道他就在北京,我都不敢去見他。”我一下子就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人家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可是我們兩個女人居然也能將這場戲演得格外生動——我極力掩藏蘇越回國的真相,冷晨陽也極力避免戳穿我的謊,我們兩個困在這個奇妙的圓圈裏撒謊又圓謊。
我看著冷晨陽,有些難過。
“你看,我們全都這麼卑微,蘇越回國我不敢告訴你,我以為這是最好的。”
“沒關係,都過去了。”冷晨陽低著頭,語氣淡淡的,末了又抬起頭看著我笑,“我們現在這麼有能力,我還不稀罕他呢。”
“那聚會……”
“去呀,當然去了。”冷晨陽這會兒笑得花枝招展的,“老同學見麵嘛,你不去我替你去。”
又忽地覺得悲涼。
我覺得我一定是瘋了。
下午我憋在家裏寫稿子,冷晨陽出去遛她的保時捷,把她的貓兒子留在我家裏,讓我照顧。我對貓過敏,驅趕它到了廚房,就關上門讓它自生自滅。
倒好咖啡,切好果盤,再重新做回電腦前,我又開始扯頭發。難受,抓心撓肝的難受。
噔噔噔地跑到床邊把那隻烏龜玩偶抱在懷裏,看著那烏龜渾身翠綠的樣子,我又開始很白癡地笑——要是被旁人看見了,一定以為我得了失心瘋。
烏龜還是以前那個烏龜,我同桌充話費送的那個烏龜,那個他說“愛要不要,不要也得要”的烏龜。我怔怔地看著手中烏龜的眼睛,想著:你要是我同桌就好了。手機鈴聲卻在這時候突兀地響起。我沒敢立刻拿起來,我在幻想,幻想是我同桌的電話,我怕這是一場夢。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我哆哆嗦嗦地要去接電話的時候,手機鈴聲卻停了。
一共響了四聲,我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未接來電是一個陌生號碼,我覺得自己的心怦怦地跳,卻又因為這電話的突然停止而有些喪氣。
是你嗎,同桌?
是你嗎?
眼睛緊緊地盯著手機屏幕,鏡子裏反射出來的我的眼睛,幾乎是想把屏幕燒出兩個洞來。可是它沒有動靜了,已經過去五分鍾了,手機居然沒有動靜了。
電量充足,信號滿格,它居然沒有動靜。
未接來電,未知地點,我把這個號碼的主人想象成我同桌,卻無論如何都不敢撥回去。
假裝是陌生人,撥過去說一句“你好哪位”,應該是可以的吧。半個小時過去了。
我閉著眼睛撥過去電話,想象著聽到電話那端拉長的“嘟嘟嘟”音的時候,自己會像是躺在古代刑場上等待鞭屍的犯人。
可是,撥通之後,手機那端傳來的卻是女聲溫柔的自動回複。
“你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無法接通你大爺!
早就知道是這種無聊的垃圾電話業務浪費人家感情!
氣得想哭,我幹脆抱著烏龜玩偶趴在床上挺屍。
真憋屈啊,也真難過啊。
短信鈴聲又響了,拿過來卻是叉零零八六,這次連吐槽都沒有力氣了。這時,冷晨陽一個電話殺過來。
“安曉你剛剛電話居然占線!你在給哪個野男人打電話!”我快要哭死了,為什麼卑微地喜歡一人,會這麼難?迷迷糊糊要睡著的時候,戲劇般地被電話驚醒,以為又是冷晨陽嘚瑟的電話,接過後連“喂”都懶得說,啞著嗓子說了句“怎麼了”,電話那端卻沒有了下文。
“什麼呀……”嘟嘟囔囔地說了一句卻仍是聽不到回音,準備掛斷的時候,才聽到那端傳來低低的,陌生又熟悉的聲音。
“是……安曉嗎?”我突然就清醒了過來。
六年了,我都沒有聽到過他的聲音,可是我就是知道電話那端的人,一定是我同桌。我嘲笑過他的低音炮,也嘲笑過他唱歌跑調,可我從來都沒有告訴過他,他喊我名字的聲音很好聽。
“同桌……”
趴在床邊抿著嘴,我忽地就哭出聲來,嗚嗚咽咽地,也不管電話那端的人會不會覺得煩,一聲接一聲地,最後連喘息都不均勻。
“同桌你別掛電話……”又是一陣嗚嗚咽咽的哭聲,“讓我哭一會兒……”“我不掛電話,同桌你哭吧。”
想不到分別了六年,再取得聯係時,竟是以這樣哭笑不得的方式。
“我當時年輕氣盛,因為考得不好,覺得丟人就不想見你們,偷偷報了北京的學校。也挺好的,一本重點,沒去成北大也不遺憾……”“同桌你……”“我不是故意不聯係你的,我就是覺得自個兒特丟人。你也知道我這人要臉,臉皮薄還小心眼,就怕你們看不起我。”“沒有,你別說了安安,我應該早點給你打電話的……”忍不住又想掉眼淚。
那你怎麼不早點打?!你為什麼不早點打?!你如果早點打的話,我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就連跟你這樣隨便地聊聊天,都覺得是天大的幸福。
“下周他們組織的高中同學聚會,我早就從周琳那裏拿到了通訊錄,我一個個發了郵件,同桌我沒有給你發,我還是想親口告訴你。”
“……謝謝。”“同桌你來吧,我、我們大家,都很想你。”
我不要你們大家的想念,同桌,我隻想問你,你想不想我,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多想不顧一切地跑去找你,多想告訴你我喜歡你。“嗯,有時間的話我一定會去的。”
後來也不知道說了什麼,絮絮叨叨地聊了很多,聊以前做同桌的日子,聊各自的生活,也聊各自的工作,直到電話那端傳來清晰的女士聲音:“江湖你電話怎麼打那麼久……”
我愣了愣,接著就是咧著嘴笑。明明知道他不會看到自己的表情,我還是忍不住將嘴角彎成微笑的弧度:“你女朋友嗎?聲音挺可愛的。 ”我同桌笑:“是周琳啦,同桌你不會把她忘了吧。對了,你現在一定有男朋友了吧,是不是沒有我帥?”我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句,甚至沒聽清我同桌到底問了什麼,腦海裏翻來覆去的都是我同桌的話。
那是什麼意思?
女朋友是周琳?還是我問你那個聲音是你女朋友嗎,你的意思是你沒有女朋友,那個人隻是周琳?
信息量太大,一度超出了腦負荷,我瞅準機會,別有心機又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那你呢,跟女朋友挺好的吧?”
“我哪兒像你那麼風流! ”我猜我同桌現在一定挑著眉揚著下巴,一副傲嬌的樣子,“我長得太帥,一般人都看不上,我就等著挑好的了。 ”那就是沒有嘍。
同桌你挑我啊!
連冷晨陽都說我長得不醜!
“啊,同桌我先掛了啊,周琳周倩她們都提前來我這裏了。到時候我安排地方你可一定得來啊……”掛上電話之後,我趴在床上發呆。
腦袋裏又回憶我同桌絮絮叨叨的話裏所遺留下的最重要的信息。
他說他沒有女朋友。
他說讓我一定得去參加聚會。
他說他們很想我。
我忽然想去管一管被我關在廚房裏的冷晨陽的貓兒子,也不知道它餓不餓。
打開廚房門,裏麵卻被那隻該死的貓搞得一團糟。也興許那隻貓察覺到了自己做了錯事,眼神怯怯地看著我,又小聲地“喵”一聲後退兩步。我蹲在廚房門口,看著淩亂的廚房忽然就笑出聲來,笑著笑著就又開始哭。冷晨陽推門進來的時候,看到我坐在廚房門口又哭又笑,以為我中了什麼邪,嚇得好半天才敢進門。
她走到臥室看到電腦上的空白文檔,又旋風一般跑過來對我又踹又罵:“安曉你居然一個字都沒給老娘寫!你對得起我,對得起我出去遛的那輛騷氣的保時捷嗎?!”
我神經質一般躺在地上咯咯地笑,笑得流出了眼淚。
同桌怎麼辦?我現在覺得自己幸福得要死掉了。
我覺得你是喜歡我的。
同桌,你是不是一直在等我,就像我一直在想念你等你,像我這些年心裏預想的一樣。
組織的中學聚會定在X市,清揚中學旁邊新建的五星飯店1102包廂。我跟冷晨陽在北京,如果坐早班飛機的話,早上十點鍾之前我們就能趕到。
冷晨陽還不知道我要去參加聚會,所以在我打電話給助理要訂兩張去X市的機票時,冷晨陽表現得格外吃驚。
“你不是不去嗎?”我衝她聳了聳肩:“我現在又想去了。”“善變的女人……”冷晨陽說著就去自己辦公室了,我想著馬上就能見到我同桌了,興奮得工作都進行不下去。蘇越給我打來電話的時候,我還在幻想我跟我同桌時隔多年再相見淚流滿麵的模樣,想想又覺得好笑,接電話的時候都差點笑出聲來。
“什麼事啊,這麼開心?”
蘇越接管了他老爸的公司,現在是那個IT集團所有未婚女性要釣的皇太子。北京有分公司,蘇越在國外畢業後就回來接管了北京分公司的部分工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成熟了的原因,我再看到蘇越總是會有種親人可以依靠的感覺,我猜蘇越也是一樣。我跟蘇越一家早已冰釋前嫌,甚至偶爾,楊女士回國之後,我還會約著楊女士一起逛街喝咖啡。關於撫養權的問題,也因為我在北京獨自生活而最終告一段落。
人長大了成熟了才會明白:計較得太多真的沒意思,生活就是一團亂麻,難得糊塗的中庸之道才是正解。
我搖了搖頭,忽然想起蘇越也看不到,忙說:“沒事,跟同事聊天兒呢。 ”“哦,不是有同學聚會嗎,”蘇越淡淡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過來,“你要是去的話也給我定張機票,不去的話就算了。”“什麼意思?”我衝蘇越嚷嚷,“我去你就去,我不去你就不去,你一個大男人自己做個決定能死啊。”“能死。”蘇越笑,“行了,別鬧了,去的話給我訂票啊。”“哎,等等,冷晨陽也要一起去呢。”頓了頓,我衝著電話那端道,“她已經知道你在北京了。”“這樣啊,知道就知道了唄,我也沒有故意要藏著掖著。行了,我去開會了,別忘了給我訂票。”
靠!他什麼時候這麼隨性了!當初是誰回國後暗暗地聯係我,還讓我不要告訴別人!我的保密工作做得這麼好,現在你居然說你沒有故意藏著掖著!
給助理打電話讓她再多訂一張機票時,冷晨陽正好端著咖啡杯出來衝咖啡。
“為什麼要訂三張?”冷晨陽驚呼,“你不會還要燒包地帶個助理過去吧?”我白了冷晨陽一眼:“給蘇越訂的。”果然看到冷晨陽立刻僵硬下來的一張臉。
該怎麼說呢,我懂她的心情,我們都是同類。
“……是要、跟我們?”冷晨陽有些搞笑地伸出食指,指著自己的鼻尖,“跟我們一起走?”“是呢。”我忽然很想逗逗她,“你要是不願意或者覺得別扭的話,我就給他打電話讓他自己走,不要跟著我們……”說著,我就作勢要拿桌子上的手機。
“別……”
冷晨陽撲過來攔我。待看到我調笑的眼神之後,她才反應過來,就又開始暴力地衝我拳打腳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