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負笈赴滬(1 / 3)

1930年,閻錫山將被他軟禁的馮玉祥放回陝西,閻、馮商定反蔣介石。這年5月,蔣、馮、閻一次大規模混戰在中原地帶展開了。我父親對楊虎城接受蔣介石的指揮和接受安插蔣介石親信不滿,離開楊的部隊在徐州經商。這一年夏天,年饉尚未過去,我伯父卻塘土種麥獲得了大豐收。正是這一年夏天放了暑假,我大哥郝克俊回來了。我大哥帶著父親的家信:“家有萬貫不為富,家無書讀總是貧”,並且說我如此努力,日後“必成大器”,要我大哥回來接我去上海上中學,不能荒廢學業。

那正是一個酷熱的夏夜,一家人都在麥場上乘涼,遠處忽然閃出一道電光。偏僻的鄉村未見過電燈,有人心裏嘀咕,還以為是什麼“神靈”顯現了呢,其實那是我大哥郝克俊回來了。他到家時天已經黑了,打開了手電筒,而那個時代,我們哪裏見過這個東西呢?大哥把父親的信交給伯父,並說明來意。當祖母和母親得知是專程接我出去求學,悲喜交集。一個農村孩子能到上海那樣馳名的大城市去上學,機會難得,前途無量,大家都為此感到驕傲和高興。但那年我隻是15歲的少年,連省城西安都未進過,睡覺從櫃子上跌下來還要哭,孩子氣很濃,一下子去得這麼遠,大人哪能放心。所以一聽說馬上要接我走,祖母落淚,母親哭泣。當然也知道,這是阻擋不住的,也不應該阻攔的,所以母親一麵流淚,一麵張羅著給準備行裝,趕縫鞋襪和衣服。我清楚地記得,他們扯了條紋洋布,為我縫了一件對襟褂,藍布褲,還給買了一雙墨菊牌洋襪,這在當時的農村已算是很時髦的了。我伯父很愛我,也舍不得我離開,但他畢竟是“男子漢大丈夫”,當然不會哭哭啼啼了,何況他對我從來是寄予厚望的。聽到接我到上海求學的消息後,把我叫到他跟前,很感慨地勉勵我說:“咱們家人老幾輩子,脊獸未開過口,要想開口,指望你哥不行,就得指望你了。你去上海,要像書上講的‘火淬掌,錐刺股’、‘如囊螢,如映雪’,刻苦讀書,學不成就不要回家!”他的這些話既是鼓勵,又是鞭策,給我留下極深的印象。這時我雖然還隻有15歲,但已讀了許多古文,已經會寫述理文章,我深深懂得,伯父和全家都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決不辜負全家人對我的期望。

1930年8月,我隨大哥自家中起程。這時,蔣介石與閻錫山、馮玉祥在中原大戰,隴海鐵路不能通行,隻得繞道北平。我與大哥經西安到潼關,渡過黃河乘汽車到榆次,換乘山西的小火車至正定,改乘大火車到北平,小住十多日,再乘火車至天津,由大沽口乘外國輪船出渤海、黃海,由吳淞口進抵上海。我這個鄉下佬坐馬車、汽車、電車、火車、洋船,目覽了中國最大、最繁華的大城市,瞻望了一望無際的大海,真是大開眼界,也使我覺得像在夢遊天國龍宮一般。

途經三原時,我們住在一個騾馬大店裏,遇到一位姓李的北京大學學生返校也住在這裏,正是同行夥伴,我們便攀談起來。他父親也是參加過反對北洋軍閥的靖國軍的,還與我父親是朋友,有過交往,因此一見如故,彼此不覺得拘謹,談得十分投機。這位姓李的北大學生,思想進步,交談中他發現我年紀這麼小,知道的事甚多,而且有自己的見解和宏大的理想和抱負,對我很嘉許,勉勵我多讀新書。那時所謂“新書”,指的就是有進步思想內容乃至革命的書籍,他的傾向是明確的。我後來猜想,此人很可能就是共產黨員。

年饉尚未過去,三原一帶也不太平,土匪很多。我們從三原出來時坐的是一種叫做“獅子頭”的馬車。這實際是一種保鏢車,半路上遇到土匪,車夫便鳴鞭為號,土匪就不來搶劫。顯然這種車的車主是與匪相通的。雇這種車,我想可能付的車費要較普通車略高,一來算是已交過買路錢,二來恐怕也是眼前的一種鑒別方式,表示車中是普通旅客不值得或者是不宜搶劫的。三原到西安90裏,經草灘坐船渡過渭河,早早就到達西安,一路上也算是平安無事。

馬車從西安北門進城,我們住在一家姓楊的銀匠家裏,是哥哥渭北中學時一位黨員同誌的弟弟,對我們十分熱情。當我們臨近西安,看見那雄偉的北門城樓和壯觀的西安城牆時,使我想起四年前父親曾在這裏指揮堅守西安,與圍困西安的劉鎮華部展開激烈而驚險的戰鬥。父親有聲有色的描述,聲猶在耳。我懷著崇敬的心情,一住下來,就獨自一人跑到城牆上去,查訪父親當年率部守北城牆時的陣地。但是,我並不知道城牆上是不許老百姓隨便去逛的,上邊還有駐軍,設有崗哨,我正向上走,被一個站崗士兵發現,認為形跡可疑,將我扣住了。我辯解說,我是個學生,是上城牆尋訪父親守城遺跡的,如何如何等情況。這個士兵搞不清楚,便帶我去見排長。可巧,這位排長正是我父親當年的士兵,聽到我父親的名字,並且知道我是他的兒子以後,不但沒有為難我,反而特別親切,引我參觀了把城牆挖通的工事,向我介紹當年守城戰鬥的英勇壯烈事跡,最後把我送下城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