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倡寫日記,呼籲年輕的朋友們,通過寫日記真實地記錄自己人生的曆程。
我提倡“吾日三省吾身”,呼籲年輕的朋友們,通過寫日記反省自己一天的所作所為是否符合最基本的道德標準。
今天,我把60年前的數篇日記拿出來,想起一個拋磚引玉的作用,讓更多的老先生們把當年自己真實的日記發表出來,一方麵為史學家們提供更多的參考材料,另一方麵讓年輕的朋友們,了解一下我們的那個時代和我們的思想起伏、情感曆程。
1931年
12月11日 星期五 晴
罷課以來,時感寂寞無聊,尤於今日下午,頭悶心慌,甫坐書案,便欲懶眠,然,眠終不著。值此之故,乃邀數友,以作宋公園之遊。及至,園門緊關,仍如餘去年初次來進無異。但此次未費周折,即得入內。遊畢,遂擇一較曠之場,置衣帽為球門,每邊三人,玩賽小球,樂甚!待有時餘,始停而息,未幾,忽有一友程君謂餘曰,吾輩何不抄此以作紀念。殆方不愧來此一遊之價值矣!餘順其所指而觀,乃宋教仁(國民黨領導人之一,1912年同盟會聯合統一共和黨等十個政團,組成國民黨,大會推舉孫中山為理事長,不久,孫委宋教仁代理。1913年3月10日袁世凱指使特務暗殺宋教仁於上海車站)像後之詞也。故亦甚然其說,但鉛筆與紙之問題,待遍問數人之後,不意竟成當時無法可解之難矣。良久,餘忽憶野人記中,曾有太山者,因彼雖之英文之意而不能語,故與一法人相遇時,取一樹皮,以尖木書之,方得全達其意,但此時因樹皮難得,故餘改取一菜葉,仍以細木書之,結果甚清。友人皆悅,餘亦甚悅。故及歸校後,旋即速騰於紙,今又特抄於後,以作他日有感之用。餘所抄於右任的《宋教仁先生題後》原文如下:
“先生之死,天下惜之,先生之行,天下知之,吾又何記。為直筆乎!直筆人戳。為曲筆乎?曲筆天誅。籲呼,九原之淚,天下之血,老友之筆,賊人之鐵,勒之空山,期之良史,銘諸心肝,質諸天地。”
12月12日 星期六 陰
昨晚大風,吹傷玻璃甚多,待到今日,寒冷更甚。故餘不得不將衛生褲開始穿著矣!然,在未穿著之先,尚有一事,誠堪為記。即餘起身之後,忽有同學數人,喚餘出外運動,餘允其邀,遂持一籃球而出,但未及有十分時之久,則已覺手腳之凍痛,較之刀割,恐猶難堪。因此,目光則不禁而注射之,豈意手則青筋高漲,腿則紅粒如毛,故餘大為之震,乃速歸,著衣數件,始著可耐。然,雖著可耐,但因此而發生一傷心之感想,思如此點水便冰之寒,有衣有金者,火爐皮衣毛衣等,自不待言。但若轉思能於水災中而逃生之17萬無家可歸之災民,不僅棉衣難談,即如每日一餐之能得與否?猶有畫餅充饑之虞。嗚呼!天之生人,本如是乎!抑亦人間自造乎?
12月13日 星期日 陰
氣候較昨略佳,但仍除在床上閱書外,別無其他工作。
12月14日 星期一 晴
今天紀念周為什麼不開?因為罷課了!哼!罷課以來做的什麼事,膽敢連總理都不紀念了!唉!你這個呆子,國難臨頭的時候,就是把總理再紀念著千萬遍,到底有什麼用處!唔!我明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一定是說那一個現在能夠將國難改成國慶的人,才值得快紀念!念念不忘,是不是!好了,再不要亂說了,黨員王先生來了!
12月15日 星期二 小雨
起身鍾怏怏地打了幾下,把我跑在去高陵縣上會的自由魂,忽然被提回!我真感謝和佩服他的速力與能力,不然時,豈非有那“一去不複還”的危險嗎?心中雖然是這樣想,但似乎肚中還有一個什麼在那反對著說,如此的寒冷,醒來便要去,起去便要無聊,無聊便複要睡覺。試問到底為的哪一端?
然而,不料想這個才完,便忽然又起了一個反對者說,哼!你說得真好聽,你莫問我們是做什麼來的!一天到晚隻是睡覺,試問到底慚愧不。啊!啊!可憐呀!可憐的我呀!竟被那三個莫的什麼兼東西,做了一個會場!
終於和結果,還是一直地睡到八點鍾才鼓了不知多多少少的勇氣而起身,與這個寒冷作最後的奮鬥。起身以後呢?亂跑跳一陣罷了,實在覺得無聊的裏邊也是有趣的。
12月16日 星期三 陰
行不顧言,言不顧行,蔣介石忽然今日正式的通電下野。今天看了以後,著實有些蹊蹺。因為他在軍校給滬上中學生訓話的裏邊,有這幾句話說:“本主席已經下了決心北上,誓必收回我們整個的領土,但是廣東那些賣國賊,他必定要我下野。諸位想想,既然下野,哪裏還能北上呢?所以本主席也同時下了一個決心,就是誓不下野”等語。而現在忽然如此,其中想必有緣故在內,但我實在沒有政治的眼光來推測他,給他下一個或貶或褒的斷語,但是以我的理想和報紙上所看到的,大約最重要的原因有二:
一、因他叫宋子文酬備一批軍用款,但宋子文給他回答無法可設,所以隻得暫且將一時的野心收住。
二、因他大約看見法國在雲南等地,有很大的軍事準備和行動,更恐一時不能挽救,便更要引起國人反對,所以他便毅然的下野,一方麵可以得到一般人的同情,他方麵還可以有重登舞台的希望。總之,我可斷定他不是出於真誠下野的。他是有很大的奸謀在內。(注:正如日記中所料,1931年12月15日,蔣介石下野。1932年3月,國民黨四屆三中全會上,推舉蔣介石為軍事委員會委員長,兼軍事參謀部參謀長,軍權完全由蔣一人掌握。3月18日,蔣介石在南京宣誓就職,以蔣委員長名義重任中央大權。)
12月17日 星期四 晴
我記得上海開統一會議的時候,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則是不準軍人幹政。但今日所看到的,不特不將幹政的軍人撤職,並且將江浙僥幸而能得到主席的文人撤職,令諉的原來是蔣介石的兩個爪牙。是的,這便是中國前途有望的表現。
12月18日 星期五 晴
讀語體日記文做法,頗不所得,故對於今後之日記,想必將更有興趣矣!
12月19日 星期六 晴
今為星期六,但無特殊感覺,故至晚8時許,因得一友人之詢問,爾為何不往法政一玩,餘始恍然,但時已遲,即欲往亦不及矣!
12月20日 星期日 晴
本欲往赴法政,但不知因何而觸動一念曰:去無一事,經濟損失,猶不為惜,但如此一逝不複返之光陰,實覺可貴。因此不過三分鍾之天良發現耳,待過之後,何曾能有踐其言而行,故餘往後,務必言能顧行,行能顧言為貴?
12月21日 星期一 晴
久囚年餘之校長德征,今日有來校開紀念周說,但終未麵,不知何故雲。
12月22日 星期二 陰
為著九一八事變而罷課以來的今天早晨,精神是特別的興奮,所以起來的時候也比較早,於是照例地整理之後,便匆匆地跑至校園中去做呼吸運動。但沒有多時,忽然聽到立正和喊一二三四的體操聲,從操場中遠遠的一陣陣的送來。我不覺詫異地說道:“咦,校內為政府認為有受軍事訓練的,雖然上操的鈴捶過了,但高中同學他們還都靜靜在甜蜜的睡鄉中,那麼是何許人體操呢?”為了這個好奇的問題,所以不得不出去看一趟。
不是內亂有餘的兵,也不是別校的學生,原來是商務印書館的工人約有150餘人,在操場上操。他們所穿的雖是顏色和長短不一的便衣,若在一般專務外表的人們看去,固然有點不雅和不整齊,但仔細觀他們的精神和絕對服從性,令人真是佩服,敬而生樂。在立正的時候,個個挺胸,目不他視,嚴肅的好像塑像一般。即就是稍息,也不東倒西歪的任意亂動。若論到動作,更是楚楚可觀,比起一天到晚喊空口號而不實行去做的學生,還要好看十倍。再更進而比國內數百萬的丘八,所少的不過幾根隻能打死中國人的槍和一身灰皮罷了!
然而,這不過是我一個人心目中的工人,也可以說是我和人的思想不是一致的,所以便有看見而鄙視的人。那人不是別的,乃是素日精於理發修麵兼動輒愛談戀愛的張某。他是穿著齊楚可觀的義勇軍的武裝,亮可照人的黑皮鞋,口裏吸著我無以為名的香煙,懶怏怏地走到操場中,向著那出於真誠為愛國而學軍事訓練的工人,想看不想看地看了兩眼,遂向著那拿球而沒操的另一個工人問道:“你們既然學軍事訓練,為什麼連軍裝都不穿。”豈有此理,那位正在忘天忘地玩耍的小工友,猛然聽到這個難題之後,並不略有難色的答道:“是的!先生!你要知道我們是工人呀!比不得你們先生的錢來得容易而多,若果再拿那苟延生命的幾塊錢去做軍裝,那麼餓死便要快了!先生:你明白了沒有!我們並不是不知道軍裝穿上神氣呀!”
夢想不到而毫無預備的他,假白臉上好像有點發紅的怒罵道:“小鬼!真小鬼!沒知識!我不屑於和你較量……”等等的走了!
啊!啊!我是有知識的,我明白了!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大約是說學軍事訓練的人,若不穿軍裝,便不配救國,反過來說,隻要有軍裝穿,即就是不受軍事訓練,日本兵見了便怕,果爾,那我不得不佩服他,並且還要怨他為什麼不早些將這個偉大的發明說出來,以致那日本侵入東三省以先的準備?!